不但那老闆不相信,劉萬山也不信,藺相如與老闆的聯絡還沒斬斷,就已經“叛變”了。武魂行世三四十年,迄今已執行進入第三世代,這樣的事,從未有過!
“主上。”廉頗被藺相如攙起了,即轉身望著我。
“主上。”藺相如也跟著向我作揖。
於是老闆大怒,他抓起一隻杯子,狠狠地砸到牆上,罵道:“特麼的,還名臣呢。說造反就造反了!”藺相如一甩袖子,正色道:“你花八十萬把我買進來,為的不過是在劉萬山這裡轉手賣個高價而已!你不但與我無君臣之份,更是做慣了欺男霸女、蠅營狗苟之事。相如雖駑鈍,亦不屑與小人為伍!”
“你放肆。”老闆狂叫著站到沙發上,怒目圓睜,拼命撐開將軍府,流轉陰氣如漩渦,欲要把相如吸進去。相如不反抗,背手而立,凜然大氣,任憑他吸,連衣襟都沒有一絲的擺幅。
“劉萬山,你······還有你,小子,你也敢坑我?”老闆咕噥著掏出手機,開啟了一個視訊通話,對面似乎是一小撮魂商在聚會,有的人見通了,就問他生意做成了沒有。
“我給你們直播,來來都看看,劉萬山不地道,帶人直接搶我的武魂。我特麼也是倒黴,這武魂自己就跑過去了,唉,你們快點來人幫忙!我丟了人不要緊,他得給我錢啊,各位評評理!”
“武魂自己叛變投敵?”
螢幕對面的人覺得十分不可思議。他們的關心點根本不在這個老闆被打劫上,全部都放在了武魂自己投敵這事上。這下好,不用我郭遷解釋,天下的人也都該知道,這武魂是自願離開他的。箇中玄妙我們並不理解,將軍府與武將的聯絡一向被視為是極為牢固的,只有在一方便虛弱時,才可由外力斬斷。預設條件是相當苛刻的。
劉萬山摟我的肩膀,說:“願望達成了,我們走吧。再糾纏下去,恐怕就要見血。”我點點頭,收回廉頗藺相如跟他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個目瞪口呆的老闆和一地的哀嚎的大漢。
因為幽蘭魂火的武將負傷不輕,劉萬山走得很吃力,再離開時不能騎腳踏車了。我攔了一輛計程車,把他送回了住所然後去醫院。臨走之時,劉萬山扯住我,用力地晃我的手,發狠道:“郭遷,你一定得幫我!”我鄭重地同他握手,告訴他好好寫那本關於武魂的書,暫時不用再出去冒險了。他咬咬牙,說這事發生了必然會有人趁機要挾他,他要出去躲一躲,武魂譚的帳號就不用了。
“如果拘魂訣,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你又會如何?”這世上最難,不過完成人家的期冀。我必須要讓他明白,所謂拘魂訣,可能真的只是我父親編造的一個幌子。劉萬山看著我,眼睛裡失去了大半的光,眸中的陰氣旋轉流淌,也漸漸的阻塞凝絕。可是一會兒,那對珠子裡便重新著了火:“不是就不是,但是我一定會去做。今天你讓我看到的也是奇蹟。就這樣吧,我能看到將相和,也算是幸運了。或許天意註定你我的緣分就在這兒,拘魂訣也不是我需要的東西。”
我離開時同他一樣的低落。這樣一個盡心幫我的人,不能夠得到我的許諾,一定很絕望吧。不過相信該做的他一定會堅持去做。就算最終失去了,至少,他還有一大部等著編寫完善的書。這本書寫好了,必亦是驚世駭俗。
回到醫院,就見那兩個男初級調查員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坐著。我把證件拿出來在他們眼前一晃即走入了病房,果然孫逸群沒告訴他們我的真實身份,他們只當我是外地調查員,根本不搭理我。林婕正和護士聊得開心,見我來了,不好意思地向護士姐姐笑了笑,紅著臉把她支走了。病房裡只剩下我們兩個。我走到床邊,俯下身湊到她面前,說:“外面那幾個是我找來的調查員,可以保護你在醫院裡的安全。”
她說:“你說話,吹氣讓我耳朵癢。”
我說:“今天我做了一樁不太正當的生意,但是如願得到了列級睿武魂藺相如。”
她說:“你的眼睛又大又亮,只可惜了眉毛,中間偏靠外的位置有點稀,好像被微微地打散,但是也很美。”
我說:“藺相如是靠著和廉頗的羈絆自己過來的。我沒有出手斬斷他和原主的羈絆,這件事已經傳出去了,一定又會掀起不小的波瀾。”
她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看著我。有點小正經,但是這樣才可愛。”
我有些壓不住了,聲音立即高了一個度,我說:“我這不是小正經,我是真的正經。我要彙報我經歷的事情,我要和你商量接下來的任務,要提防所有的可能,郡主。”
郡主兩個字,不是她的逆鱗,而是她的軟肋。我立即意識到我的錯誤,但是林婕的眼淚就那麼無聲地毫無預告地流了下來。兩道銀線自她玉似的臉頰上滑落,打溼了枕頭。
“我是郡主,可是我也是一個女人呀。郭遷,你真的不把我當女人看麼?你,真的不把我當你的女人看麼?”她說,“難道在你心裡,我就只是一個可恨可憎的武王的女兒,是一個因為利害關係和你捆綁在一塊兒的礙事的傢伙麼?你沒法離開我,又不得不一次次回到這裡和我彙報是吧。”她說著,就想把頭向被子裡埋,可是她的雙肩受傷,手根本不能動。我伸出手,幫她把杯子蓋高一點,放鬆語氣說:“不是······”
“就只是不是······”她紅著眼眶望著我,就像一隻蜷在洞中的白兔,那種悲傷與柔情,誰能不勾留?“郭遷,你還不相信麼?我是愛你的。”
不要再說了。我感到鑽心的疼痛,好像有一個靈長的神物,坐在我的心房口,手執石錘,兩耳靈聰。它一聽見林婕傷心,便揮動石錘錘我的心臟,讓我痛不欲生。
撲通——
我跪在床邊,脊樑直挺的。我對她說等我跨過難關等我成為武魂大道真正的主人等我強到再也不會失去任何東西我就會娶你。我賭咒發誓我愛她與林天是誰無關哪怕林天是武帝對天下眾生都不利。我跪在那兒,給她講我心裡的一切憂愁一切困苦,我給她講我家祠堂後頭那塊為父親畫好的墓地。天下的眼睛都在望著我,我如果不把那兒變成真正的屬於我父親的長眠之所那天下的眼睛就會一隻望著我。我給她講我做夢都能夢見那些眼睛,他們直勾勾地望著我。這些眼睛一開始是望著我爺爺的,我爺爺向天下許諾葬送武魂的時代把秩序帶回從前他失敗了他隕落了;於是眼睛轉向我父親,我父親雄心壯志俠肝義膽為天下稱為豪傑但是他也敗了最後也隕落了甚至回不到自己的根埋不進自己的土裡去;眼睛只好望著我,望著那個舍下父親屍首背對著敵人倉皇逃脫的男孩兒,這時候他們幾乎已不抱希冀就像在看笑話,可是無論他們看什麼,他們看我的時候也是直勾勾地——這是看了三十多年養成的習慣。我得往前走呀我不能回頭呀,回頭就是密密麻麻的眼睛,我害怕。
所以啊,林婕,我不敢去愛。我自己都沒有名分我怎麼給你名分我不要你和我一起背對著那些眼睛。你是武王的女兒這有什麼關係麼我還是武帝的孫子武豪的兒子呢!你願意等嗎,你願意等嗎,至少等我能夠自立一方而不敗,因為,所有於我有義的人和事都死了破碎了我守護不了。
清縣魂主協會前前會長王晨、清縣魂主協會前會長鬍成、清縣魂主協會中級調查員也是我的老師郭東山、清縣魂主協會中級調查員也是我的老師範西湖······這麼多名字都抹去了,原本一起凝望正義凝望武帝的理想的我們,只剩下我一個!我背上揹著那麼多的名字呢,這些方塊名字都長著眼睛,在我背後最近的距離望著我。
還有啊,還有清縣魂主協會預備調查員——兼——我兄弟李浩!林婕,我體內流淌的陰溪是你為我流的情人之淚,但那金沙一樣湧動的陽河,是李浩的兄弟之血!我對不起他。
“你總是不肯讓我走進你心裡,你以為我就是不能與你一起熬出頭的女人麼?你錯了郭遷!我恨不得能變成你,替你承擔這一切。所以愛我好麼,回應我的愛好麼。我愛你,郭遷,我愛你······”
小時候看書不懂,這三個字究竟有多大的魔力,能夠給人無法估量的力量,讓人超越世俗,乃至超脫生死。到今天我終於聽見一個女孩兒對我這樣說。這聲音如梵音魔咒攝人心魄,也如天國之觸能撫平一切的傷痛,化解一切的干戈。
怪不得,徒眾要追隨佛修佛法時,佛要徒眾六根清淨!念遍萬卷經書,也不能碰這本三字經。
可是佛還是留下許多美好的故事,他聽取善男信女們的禱告,成全一樁樁姻緣,他必是看到了我們眼中的星河流淌,他必是感悟到我們的執著。衝破藩籬吧,郭遷。自詡無所畏懼的你,此刻本應有偌大的勇氣。
我低下頭,吻了林婕。
先是輕吻她的額頭,隨後我們相互刻印,彼此的吐息,有那麼一瞬相融交織。就如在最乾淨的田園我採一支最乾淨美麗的玫瑰,嗅到清香,花蜜醉人。那一刻我們如乘舟過水,水天在遠處相交,互相都是對方的影子,你能說是水映天還是天映水麼。短暫的瞬間,好像被放逐到太空,遠眺著這個蔚藍的星球,反而莫名的自由······
我愛你。
我想父親的武豪的名頭,不應只在於他獨立高牆,與江群那樣的重瞳天資比試;也不止在於他單騎突入渠城,晝夜挑燈,酣戰渠城武王;還應該在於他遇見我母親併為她動情的時候,到她面前,對她說我愛你。
“我愛你,郭遷。我愛你,我愛你勝過一切。當我讀到你的詞和你的悲傷,我就愛上了你。當我看到你指揮武魂作戰,臨危不亂,一氣浩然的樣子,我就愛上了你。當我被李雷挾持著,肩膀扎進刀去,而你化身天神萬夫不可當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不管是在哪一個時刻,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林婕。”有美人在懷,我郭遷就是那俗話說的好裡面的好一個天王老子,“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