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們二人都抱有一定的利益訴求才來到我這裡的,但是我很感動。這嶽城魚龍混雜,我單打獨鬥,早晚會被分食。哪怕他們只是來賣面子,我都應該買。吃完了,他們就回酒店去住,而我則回到林婕的病房處。這正是最容易出問題的時候,我要守一夜。
林天聽我報告,喉嚨猛地卡住。電話那頭王者的氣魄,也被女兒的傷痛所震退。我聽見猛獸伏擊獵物時,那種恐怖而不易被察覺的呼吸聲。他必然是將這件事捋直了,思量了好幾遍,說:“郭遷,嶽城的一切事,你任意辦。拍賣會是十八號,而那個時候,我和劉鴻堅差不多也見了分曉。”
“林天,我需要我的子龍。你現在還不肯放他出來嗎?我用什麼來保護你的女兒呢?”
電話那頭的人很不屑:“才到嶽城一天而已,就已經學會那些商人的做派了嗎?好,郭遷,我把趙雲放了,他自己就能找到你。但是你記住了,做人要孝順。”
“不行。如果他在路上被徐百順截走怎麼辦?他可是一直都想要一片子龍的魂核。”
“他不敢。”林天咬著牙說完,結束通話了電話。
身處醫院之中,你很難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走廊頂上的日光燈,不論到幾點,都是帶著倦意的柔和。走動的病患、病患家屬、護士、醫生,越來越少,最後整個走廊只剩下我自己。不遠處的服務檯上還有值班的護士,但她是疲乏的。這一夜並不好過,我擔心李雷他們會捲土重來,他們不會給我第二次機會。好在有廉頗作伴,我不至於太寂寞。
從清縣趕過來,走大道要幾十公里,子龍星夜兼程也需要一兩天。廉頗開玩笑說,分別許久,不知子龍進步如何。估計此刻,獄火廉頗已經在武魂大道上傳得沸沸揚揚了,而我家子龍有段日子沒出來,落後廉頗不少呢。玩笑歸玩笑,我們迫切地期待著子龍的歸來。他具有廉頗這種老將所不備的犀利,那番膽識果敢,天下獨絕。倘若他在,我便可以讓李雷與王延玉他們看到滿天的霜雪,看到一杆冰槍凝結冰凌,衝突如龍。
整整一個晝夜,林婕才甦醒過來。
“對不起。”
女人看到我,淚水立刻決堤,也沖垮了我心裡最後一道壩。
“都怪我自己惹的事。要不是我中午惹到了李雷,也不會有這麼多的事。現在我把他們都打退了,還和幾個人聯合起來對抗他們,不會再出事了。”我按鈴叫大夫。
“不是的。”林婕抽泣道,“他們圈子裡早就都認識你了。他早就盯上了你的獄火廉頗——你剛一入住,就有人報告給他,讓他住進來了。即使我們躲著他,他也會找上門來的······我的典韋也被他們封進畫裡了。”
“我不怕他。”
“他身家太厚了,不管打倒他多少個武魂,也打不倒他本人。馬上我們就會被嶽城的人排斥了,拍賣會也無法參加。”
我剛要說點兒什麼,護士進來了,她見病人醒了,就開始問問題。我不能再在這兒妨礙治療了,到了走廊裡,給孫逸群打電話,說:“孫逸群,幫我找幾個人到醫院來守著林婕。”他十分不爽,但是也無可奈何。如果協會不管,李雷他們很可能將這裡變成戰場,會波及很大一批人。對一箇中級調查員來說,這事不難辦。十五分鐘的功夫,他就帶來了兩男一女,共三名初級調查員。交代清楚後,他把我拉到走廊的窗戶邊,說:“郭遷,我幫你忙,你也得聽我的話。上級交代拍賣會應該正常進行,至於其他治安問題,都要等到龍牙拍賣會結束之後處理。否則,數千名為此而聚集的魂主將會無所適從,把嶽城市搞得一團糟!我不抓你,也不許你去對付李雷。”
李雷在嶽城魂商圈子中很有地位,他一旦出了問題,將直接影響到拍賣會的如期舉辦。為了完成任務,我不可能阻止拍賣會的。我對孫逸群說:“我不會對付李雷,但是我要持續活動做我自己的事。希望你能幫我保護林婕,她現在無將可戰。主動出擊交給我來。”
孫逸群愣了一下,不解道:“主動出擊?你這不是還要對付李雷嗎?”
“我只是要奪回一些東西來。放心,不會讓嶽城陷入混亂的。作為一名協會調查員,我也不想讓他發生。”我信誓旦旦地回答。
“行。林婕屬於我們的重點監察人物,我可以調人輪流看著她。但是到拍賣會頭天晚上,我會把他們都帶走。拍賣會如期舉行的條件之一,就是向全國魂主協會提供大量的武魂,到時候我們市協會負責交接和安保,需要抽調全市一般的調查員的。”向全國協會供貨?著實令人吃驚,這裡面的體量肯定相當大,等於是全國協會的一處穩定兵源了,單位肯定要以百甚至千來計。魂商們向兩頭供貨,既強大協會,也強大那些地方武王,他們發的是戰爭財!
全國魂主協會權力無匹,本來是不屑於與他們打交道的,但是困於現狀,南方那幾個老牌武王越來越強大,北方各地的武王也漸漸完成兼併,讓協會招架吃力。只要利用好這一系列拍賣會,全國魂主協會就可以操縱武魂市場,消耗武王們的經濟,同時以較低的價格獲得源源不斷的武將來補充戰鬥力,所以這拍賣會,要保!
我終於明白李雷王延玉這些魂商大鱷的倚仗在哪裡了。不論是正道還是各家武王,甚至散兵遊勇,目前都不希望他們倒。所以不管他本身有多弱,只要他有體量,有足夠多的武將,他就不會倒。
和孫逸群分開之後,我就去找劉萬山。這一天一夜裡,我和他通了不少訊息。劉萬山聽說我與李雷那一仗後,先給我發了個笑哭的表情,然後稱讚我英雄出少年,隨空自誇眼光好,沒有讓廉頗武魂砸在自己的手裡,否則就不會有今天的獄火廉頗了。這時候我再提收購藺相如武魂的事,他已經變得很爽快了,一個字,有。憑這一個“有”字,我就得去找他。
劉萬山所住的地方是一箇舊式小區。我從計程車上下來,就見到“常安”兩個大字。常安小區與龍牙劇場的距離不近不遠,而且居住的大都是老年退休人士,真是為魂商量身打造的藏身之地。我叩開門,便被迎接的男人一把摟住了脖子,腳則因此絆到了鐵門檻。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我見到你實在太高興了。”
這個男人就是我記憶中的那個男人,頭髮蓬亂,但臉面乾淨。他沒有李雷王延玉那樣的傲氣,但眼睛有神,眉毛上揚,很有精力。其實早先我被他打敗的時候,還覺得這個男人神神秘秘的,有點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意思,現在則沒有這種想法。
劉萬山家的沙發和茶几也都很破舊了,沙發的皮面上有一塊補丁。總體很乾淨,看得出來他才進行過一次打掃。按我們清縣人的眼光,他這就是懶。茶几上有一個菸灰缸,也是剛剛倒過的,旁邊鋪著一張紙,畫著一張武將全身圖,旁邊密密麻麻的做滿了註解,遠看過去就如螞蟻群般。
“我打算出書。收羅所有的武魂進去,順序啊,就按照我搜集的順序來就好了。”談到武魂,他頓時來了精神,那蓬亂的頭髮看起來,反倒顯得個性些。無論如何,你都看不出來他是一個整日出生入死的武魂商人,除非你能看見他眼睛裡流轉的點點陰氣。
我伸手去拿這張剛完成的草圖,他沒說什麼,表情很興奮。我定睛一看,上頭畫著的深衣寬服、腰環玉帶的男子,不正是小學課本上的藺相如麼。頭上注的那三個大字也這麼寫著。劉萬山把指頭伸過來,指著那玉帶說:“這張圖,是我根據人家的描述改編的。即使是睿武魂,也要帶一把劍,劍就在此處。”
我點點頭,繼續向下看。底下的文字上注著:睿武魂,陰氣飄逸淡薄,其魂火為暗紅色,常見於腰帶與服飾長紋處。較一般武魂相比,不擅長近身搏擊,擅長將陰氣附於劍端,出時能刺出劍氣十步左右。此類武魂,多見於雲州、青江兩省······往後的內容,大抵就是史記上記載的廉頗藺相如列傳裡頭的故事。廉頗大喜,說藺相如就是這個樣子的,笑聲傳遍了我體內每一條河流。劉萬山見我不再看,便把草稿收了,夾進一個大四方本子裡,笑道:“如何?我打聽到一個姓宋的魂商帶著他來嶽城參加拍賣會了。雖然他已經登記註冊,但是到禁止撤銷還有一天的時間。哥哥我只願意自己去抓,不願意倒賣人家的東西,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做這麼一單生意好了。”
“那就拜託了。”我說,“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當年你為什麼不殺我奪走我的廉頗。即使斬不斷我們之間的聯絡,你也可以殺了我呀。魂主一死,再堅固的羈絆也不存在了。”
劉萬山怕我有疑慮,擺手道:“我不殺人。當日我斬不斷你與廉頗的聯絡,以生命做要挾你也不肯主動放棄,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正如劉萬山所言,每一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也許在外人看來,他們無端捨棄了巨大的利益,可他們自己心裡清楚,有些東西的價值,遠比眼前的利益要重要的多。只狩獵不倒賣,只奪將不殺人。這就是劉萬山作為魂商的底線。
“時間說多也不多,我們現在就去聯絡人談價錢吧。”劉萬山起身鑽進衛生間,立刻就響起他洗頭的嘩嘩的流水聲。等了一會兒,就見他用毛巾擦著頭髮出來了。
“商人逐利,你這麼幫我,肯定有自己的利益吧。”我說。
“這次恰恰不是。”男人狡黠一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白色的毛巾包裹著他的頭,“我只想知道,什麼是拘魂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