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男兒從不怕自己流血,最怕女兒家哭。都說人是泥做的,我看還不全面,應該說男人是土塊捏成的,女人則是一團水——加起來,才稱作泥人。林婕撲進我的懷裡,讓我感覺到了她的柔軟與溫暖。那兩行熱淚再次沾溼了我的胸膛。我這個土塊捏成的粗劣人偶,終於在她的潤澤下漸漸地融了。我也只有囁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摟住她,撫順她的長髮。她依偎著我,微微瞑目,又長又彎的睫毛掛上了晶瑩的淚珠,除了動人,就是美。
你得是我男人。她一把抹掉眼淚。
我得是你的女人。她破涕為笑。
我不懂我該說什麼作什麼,只是儘可能溫柔地撫著她。我從未奢望過生命中還能有這樣的美好。
房間裡還是粉色調為主,不過牆壁由純色變化成了較為成熟的碎色花紋。她的屋裡擺設很簡單很整潔,這就使桌上那張照片格外的顯眼。畫面中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腥紅之火撩過我的面撩過我的身體,將我挽在其中,映襯如魔神。我的背後是千瘡百孔的廢墟,是一地焦黑的水泥鋼筋碎塊,是嫋嫋的黑煙。
“這是誰照的。”很難想象在那樣的混戰之中,還有人有功夫拍照,還拍的這麼好。不得不說恢復了陰陽二脈後,我看起來又精神了,比以前成熟,比以前還要英俊。實際上我發現,我並非不如趙煜帥,而是我和他的風格不同,真要論下,還是我更勝一籌,這都歸功於父親留給我的舉世無雙的眼睛。
“不告訴你。”
“該不會是你吧?”
“怎麼可能呢。”她說,“我不是被你扔在醫院了。待了三天,光聞消毒水的味道我就要吐了。護士小姐姐長得真好看,可是她的手上和帽子上也有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我的鼻子要死掉了。”
“那就是協會里的某個人或折縣局裡的探員。”我邊說著放下了照片,“你們的人嗎?”
林婕撅起了嘴,卻把頭埋得更深了:“你這傢伙就只會考慮這些有的沒的。”
“好好好,我的郡主大人,小的失禮了。”、
“哼。”姑娘輕輕扯著我的耳朵,幾乎咬上來,“我說,親愛的,你真的不想娶我嗎?”
女人吐氣如蘭,我的耳朵聽酥了,我的人也癱軟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她已經放下了所有戒備,我甚至覺得就這麼得到她似乎也不錯。理性在提醒我,我不能。為美色折服算什麼啊,郭遷。
“林婕,我還是。”我語無倫次,“我們太年輕了,太年輕了······我們啊,我才十七歲你也只有十七歲······我會很難過的,因為我······罪過,罪過。”
女人摟住我的脖子,眼睛裡,水波四起,我看著她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影子,滿臉的幸福與陶醉。
“傻瓜,我又沒讓你現在就娶我。”她說,“也許,也許這次任務之後,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你這是說什麼。”
“中城豪傑無數,全國協會手眼通天,這條大道上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他們的法眼——我們竟然要去公然地挑釁他,把他們保護的最深的人劫走,想要一點付出都沒有是不可能的。所以親愛的,必要的時候······”
“我不會做那種事。相信我,相信我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可是天意難測,誰能知道此去兇吉幾何?如果不趁著良辰美景訂了終身,我們還有什麼機會。虎穴龍潭我陪你進去,但是未必能陪著你出來。但是我會看著你,看著你成為天下最大的王。霸王。”
她從我的懷中溜了出去,輕輕地向後推了我一掌,我只感到全身震顫,如被電擊一般。我的陰脈裡,流淌著的是林婕的眼淚啊。作為一個男人,必須負責了。什麼憧憬啊什麼過往都讓它們滾蛋吧。那個遙不可及的幻影,變成泡影破滅了去吧。
咚。
我單膝跪在了林婕的面前,牽起她的手,接下來的話沒有半點的虛假。我說我郭遷指天地立誓,往後餘生只愛你一個。我娶你。但是我的大義不能移。所以我要征服武魂大道,終結武魂時代,乾乾淨淨地娶你。
到時候可以在這個別墅,也可以在任何地方。總之那個時候,什麼協會什麼聯盟局什麼魂商武王,都已經成為了過去。我們是乾乾淨淨的一對戀人,我們深情對視的眼睛無比澄澈與熱烈,我們得到世間最美好的祝福。
太遙遠了。她有些淒涼,無可奈何地微微搖頭。我們堅持不到那個時候。
十年。我說。給我十年的時間。那時候我二十七歲,你二十七歲,多好啊,正是最好的年紀。
今天晚上不好嗎?她說。你看看這月色,多好。今天才是一個不用去想任何亂七八糟的事情的好日子。
我的喉嚨突然哽住。她看了出來,掩面而泣,躲到了門邊。我還是不能立刻回應她熱烈的愛情。
過了很久,直到女人抽泣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聽不見,直到窗外的夜色濃到了最為深邃,我站起來,長吁一氣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大約二十年前,有一個男人,意氣風發。男人的眼睛裡光彩如王侯,男人遇見了一個將軍,兩個人的心裡,有著同樣的四個字。男人帶著他的將軍征戰天下,站在一個又一個有著輝煌歷史的城樓上,擊敗了一個又一個天之驕子。他打敗了渠城武王,為天下倡。可是到最後,他離成為一方武王只有一步的時候,他敗了。你知道為什麼嗎?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他的將軍死了,他的土沒了,他的王號化為泡影,他的名字成了傳說。我從前無法理解,也無法相信,直到我知道這個女人就是我的母親,這個男人就是我的父親。這時候我的心裡,也才像父親一樣,有了一杆秤。我至今無法判斷父親到底稱量的對錯,我不知道為什麼母親在他心裡會重於天下重於大義——也許父親只是想放棄王號而已。但他就是敗了,結果是他無法在這條大道上走下去。我也不能明白我的秤又該如何定權,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會重蹈他的覆轍。我的意思不是我必須扔下你去做我的事,而是我這一輩子,必須要做點事,才能回來娶你。很難理解吧,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武魂的時代必須結束了,我要親手終結它。你要知道阻擋我們在一起的就是這個荒唐的時代。我要親手打破它,否則我和你只會是兩個世界的人。
林婕聽得一頭霧水,她說,難道征服國中之前,就不能先擁有她嗎,難道身份所屬就能比愛情更重要,難道我還是嫌棄。
我也好恨,我也好恨這些阻隔,但是我再恨,我也不能娶武王的女兒——除非你不再是武王的女兒,或者說我不再是站在協會這一邊的人——後者是不可能的。
“你要殺了我爸。”
“至少我得打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