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狄語思也會來。
“你什麼意思,趙煜,你為什麼帶她來?”
趙煜撇了撇嘴:“我想叫她來?她非要來而已,或許是擔心你,你高興嗎,郭遷。”
“廢話少說,讓狄語思走,我們打。”
“郭遷,你們就非得弄到這個地步嗎!我該怎麼辦,我以後怎麼見人,怎麼生活,你們自說自話,誰考慮過我了。”狄語思喊著喊著就哭了,不像一般的小女生,只是流下兩行清淚,就此沉默,幽怨地看著我。
拜託不要這樣看我,我受不了啊。
“放心,我留他不死。”趙煜咧開嘴,邪性地笑著,背後浮現一個黑色的大門,縈繞陰氣。
“抱歉,我郭遷不這麼想,你和我總得了結!”廉頗從我背後的府門中躍出,金刀搠地,威勢如虎。
對面站出來一個白色盔鎧的將軍,手執巨劍,盔下是一副死魚一般的,乾涸的充滿死氣的眼睛。他每踏出一步,就擴散出一股戾氣,接收到這份戾氣的人,耳畔如同響起無數亡魂的咆哮,嘶啞的聲音,重疊,交織,週而復始,無息無止。
“穩住心神,主上,你現在面對這種等級的戾武將還有些困難。我廉頗倒無所謂,他活著的時候,起碼在戰場上總是這樣的。白起呃。”廉頗閉著眼睛,回想起了往事。
兩軍對壘的時候,在長平的城牆上,廉頗忘不了那個男人的眼睛,乾涸的湖水,死的魚,渴望著勝利,也渴望著他人的性命。每一個回來計程車兵,都說著同樣的話,那傢伙,是死神。沒錯,我的耳畔的聲音夾雜著一些無助的呼喊,來自那些在戰鬥時就已經失去了抵抗的意志計程車兵們。
怎麼可能贏。他們說。
廉將軍啊。他們伸出手在喊。
我看看廉頗,他的眉毛鎖死,面部的稜角越發的分明,額上的青筋微微抽動著,他的顎部肌肉也在顫動,很大的力量。他也聽到了,更可怕的是他也看到了。兩千年,還不足以忘懷,不論是士兵的還是他自己的痛苦。
“主上,把你愛的女人拉開。”廉頗睜開眼睛,利隼似的目光飛出,隼的雙爪要刺穿白起的肩膊。白起和他對上眼,那對枯竭的眼睛一下子飽滿起來,佈滿血絲,迸發光彩是飛回的一隻天鴞。
“呃啊——”廉頗狂吼著上前,拖刀裂地,金花飛濺。
白起冷笑著,抽出劍來向上一挑,劍刃猛烈地碰撞刀身,金石之音炸裂,把廉頗擊退五米遠。廉頗順勢蹬地再起,長刀奮力橫掃而出一個半周,畫出金色的月亮,大氣都要被割裂,風聲驟響,不待白起站穩,又在原地掀起旋風來,腳作錐心令地面崩壞。我從未見過廉頗拿出這樣的實力,從前他都是面對列武將,不論何種型別,皆是三五下便可擊敗,恐怕眼前的白起是自他敗給王翦以來所遇見的最強之敵吧,甚至比王翦更強。
廉頗的氣魄很厲害,一時壓制住了白起,漫天都是金色的光火,飛濺著,無比燦爛。我極怕二人戰鬥時傷到語思,揀個空子去拉她,趙煜又與我想到了一處。我拽住狄語思的左手,他就拉住右手,一齊罵著:“給老子滾開。”中間夾著狄語思,她仍在流淚,眼睛哭紅了,哭腫了,哭到我心裡的痛處去了。我不能扯她,遲疑之間便脫了手,向後坐倒在地,看著她被趙煜拉過去。我伸著手,目將裂,卻無法站起,此時一切都像是慢動作,趙煜拉著她離開,她僅僅是幽幽地、悲憫地看了我一眼,就不再回首。廉頗白起打到了我們中間,灰白色的金色的銘文,陰氣之火,橘色的刀劍碰撞的火星······我探探頸子,卻看不見狄語思,滿眼都是光火,光火,這該死的光火。
“我要贏,廉頗。”我郭遷緩緩地站起,捏住了自己的下巴,狠狠地扣住了自己的顎,“讓我贏啊,廉頗。”
“必效吾主!”廉頗怒吼著,策刀而上,三連回身,一回一劈,力道大到震壞了周圍的牆垣。顯然這樣是很消耗體力的,白起的動作依舊靈活,很少正面去接廉頗的刀,但他從不畏懼這刀。同為陣鬼將,力量又能相差幾何?待至廉頗稍稍的停頓,白起終於出擊,巨大的灰白劍刃穿心一刺,走如劍魚,刺破大氣的聲音粗糙喧囂無比,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被分開的氣流的痕跡。
“你急躁了啊,白起。”廉頗苦笑著,在劍尖刺破腹甲的時候猛地提刀,一隻手強將刀舉起,單臂發力砍中了白起的頸口,刀刃沒入了白起的肩膀與頸子的中間,“你聽得到亡魂的聲音麼?”廉頗顫顫巍巍地說出這些字,右臂再一次發力,切開了白起的半邊身子,裂口直至中肋。當然,白起同樣是魚死網破,整把劍七尺劍身包括他的手,已經穿越了廉頗的腹與後背。剛剛打出漫天光火的二位將軍,此時都塗滿了汙血,那烏黑的魂血,若是落到地上,便作黑煙,隨後不見。
“兩千年時間,你就想出了這樣的辦法·······”白起笑著,鬆開了手,但是手仍穿在廉頗的背後。
“或許兩千年前我就該和你魚死網破,總不至於讓趙括白白葬送了四十萬大軍。如果是我的話,即使輸了,也能讓你們偃旗息鼓吧。”
“秦,可不止我一位將軍。”
“趙國也一樣。不過我的死敵是你就是了。”
“咳·······”白起的眼睛恢復了神采,那種乾涸之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釋然、一種灑脫的將軍氣質,我所感受到的戾氣也消弭了。
不久之後白起已經整個地化作黑煙,升騰了片刻便完全消失,彷彿他不曾來過,更不曾戰鬥過,唯一留下的痕跡就是廉頗身上的傷口。那把劍同樣灰飛煙滅了,廉頗身上留了一個大口子,垂暮的他跪在地上,沉沉地喘息著,手裡還握著他的長柄刀。我繞到他的面前,剛好能伸出手摸到他的臉,憐惜地摩挲著他灰白的一圈鬍鬚,摩挲他的鬢角:“頗,辛苦了。”
他笑了,巨大的手攥住我的手,微微地頷首:“讓我回到將軍府,這會為主上的身體帶來很大的負荷,並且要持續很久,月缺到月圓,頗將重新屹立在主上面前。”
“好。”我撐開將軍府的門戶,重新將他吸納回來。他很虛弱,已經不能主動跳進來,需要我燃燒陰氣吸起他。
“再也不會這樣狼狽,再也不會這樣狼狽,再也不會······”
趙煜彷彿預見了白起的失敗,他和狄語思早已不見了蹤影。我默默地注視著地上還在升騰的黑煙,那是廉頗灑落的血。
“頗?”我叫他,他不應。
“頗?”我靜靜地聽。
集中精神是可以聽見廉頗的微弱的呼吸聲的,他隱匿於我的血脈中,戰鬥的負荷大量轉移給我,這損傷,我將代替他修復一部分,而他仍會很累。
廉頗睡著了,我很想站在榻前看他一眼,但是不能,只好攜著那份痛苦挪動步子,儘量輕一些,可不要驚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