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業自從進門後,就沒怎麼抬過頭,此刻聽得沈牧平這話,身子頓時僵了一下。
沈牧平伸手在他胳膊上,輕輕拍了拍,而後又朝著沈牧之笑了一下後,自己轉著輪椅往前面去了。
沈牧之剛才一直覺得沈牧業的這種反常是因為二夫人自縊的事情,可剛才沈牧平那句話,卻讓他心中隱隱覺出了一些不對勁。
他看著沈牧業,心頭思緒已經在他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悄然掠到了一些曾經他未曾想過,或者他不敢想的事情上。
驀然間,神色不由得變了變。
再看沈牧業的目光裡,也多了些逐漸深沉複雜的神色。
“牧之,我……”沈牧業忽然啟聲,但剛開了個頭,又戛然而止。身體僵硬在那裡,一隻手擱在桌面上,另一隻手放在膝上,它們都在微微顫抖著。
沈牧之看著他,眸色愈發深沉,氣息也隨之冷了下來。
“對不起。”喃喃的聲音,細若蚊蠅,幾不可聞。
沈牧之看著他,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痛的心,還是有絲絲縷縷的痛楚,從其中蔓延開來。曾經他不想也不敢去細想的東西,如今回憶起來,其實他有很多次,都離這個真相很近,只不過都被他自己找理由,找藉口給否定掉了。
甚至,那天晚上那個黑衣人將他送到李家客棧的後門處,他就差那麼一絲就可以揭開那張黑色面巾。那會兒,他為何會想去揭掉那張面巾呢?
無非,就是那一刻,他心中忽然冒出的一個念頭。
只是,很快,那個念頭就被他給否定掉了。
除了當時他以為沈牧業不會有那種身手之外,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他終究還是想相信沈牧業,所以儘管他當時明明已經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卻還是藏進了那個箱子裡。
那是一個噩夢般的夜晚。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在睡夢中被那個車伕開啟箱子時露出的那張猙獰面孔給嚇醒。
那時的他,沒有經歷過任何江湖兇險,也沒經歷過什麼人心險惡。在那以前大夫人雖然不喜歡他,可也不曾暗中加害過他,她所有的不喜歡,都是擺在明面上。十二歲的他,雖有一身不錯的武藝,實際上卻還只是一張單純的白紙。
不過,那一夜之後,所有的單純,都被鮮血給擊潰,掩埋。
曾經臉上的稚嫩,也在一次次地生死危險之中,被逐漸消磨。留下的,都是一道又一道滄桑的痕跡。每一道痕跡中,都是不堪回首的痛楚回憶。
閉上眼,那張猙獰的臉,又出現在眼前。他深吸了一口氣後,強行將其壓下後,睜開眼,看向對面一直低著頭的沈牧業,沉默良久後,問他:“為什麼?”
沈牧業擱在桌面上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好一會兒,才等到他的回答:“如果說,當時我並沒有想要你死的心思,你會信嗎?”
沈牧之沒有回答。
信與不信都不重要,因為結果早已擺在那裡。
而他問的為什麼,他卻沒有給出答案。周圍,似乎更冷了一些。
沈牧業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抬了頭,微紅的眼眶裡,那含著慌張的目光,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對上了沈牧之那黑如深淵一般的眸子。
“錯已造成,我不奢求原諒。我只是想說,我真的沒有想過要你死,那個車伕,不是我安排的。”沈牧業說著,忽然又苦笑了起來:“其實自從你走後,我就再也沒睡著過。現在說出來,舒服多了。對不起,接下去,要殺要剮,隨你。”
沈牧之看著他,原本勉強還算平靜的心情,忽然間怒火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