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元鳳三年(公元前77年)時,臣還在懸泉置做小吏時,聽人說起傅公事蹟,便投筆於地,發了一句豪言。“
“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博望侯、傅公,通絕域,立大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劉詢知道這句話,而任弘還真實現了當年吹過的牛。
“時至今日,臣已封兩萬戶,奉陛下詔滅匈奴,位大司馬驃騎將軍,此布衣之極,於弘足矣。”
任弘避席而拜,發自肺腑說道:“然臣終究未能盡通絕域,如今海西大秦國銳意東征,盡並海西諸國,又屠本都、條支為郡縣,兵臨安息。“
“臣唯恐他日此國終為大漢之患,願效博望侯之事,為大漢持節使於安息,說安息王,合縱蔥嶺以西諸邦,共同抵禦大秦,彌外患於四夷,而大漢省兵革之費,無黎民之災。“
劉詢一愣,搖頭道:“出使安息,與安息王盟,一中郎將足矣,需要朕的大司馬驃騎將軍親自去?殺雞焉用牛刀?“
任弘垂首:“還得探聽大秦虛實,臣恐一般使者不能行此重任,陛下豈不聞?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
劉詢曾經不吝以最好的最壞的可能,設想過任弘的打算。
卻萬萬沒料到,他會選這條路。
是以退為進麼?但又不太像,如此一來近年諸多事也說得通了:西安侯是忙著跑路,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要儘快讓左傳位列官學。
而且以劉詢對任弘的瞭解,這恐怕不是簡單的出使,而是一去不返。
劉詢覺得這很荒謬,海西大秦國之事,他本來就是當異域故事聽的,就算天下百姓都信以為真,皇帝和朝中的聰明人也不會不覺得,萬里之外的大秦國能對大漢造成真正的威脅,這只是任弘離開的藉口。
“卿要走?”
“卿要離開大漢?”
劉詢心中沒來由憤怒起來。
這是被辜負的感覺,比任弘想要做聖人,為漢製法更令他不快,身子前傾,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惱火,劉詢已經許多年沒有如此表露情緒了。
“卿想做陶朱公,自與其私徒屬乘舟浮海以行?終不反?“
“那朕是可與同患,難與處安的越王勾踐麼?卿是怕朕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誰不怕呢?老劉家這方面可是有先例的,韓信死,蕭何疑,孝文對付周勃,孝景逼死周亞夫,都歷歷在目,漢武帝能與衛霍相始終,也是衛青懂事,霍去病早逝,最後還來了一出巫蠱。
劉詢是念舊不假,對有舊的許氏、張家,以及丞相丙吉都十分厚待,連在郡邸獄中為他做乳母的兩個女囚家人也一一找到,讓他們富貴衣食無憂,而對張敞、韓敢當、辛慶忌等輩功臣,也是加以重用。
但唯獨任弘,他已經被一把被藏起來的弓了,至於要不要扒皮烹了,主動權掌握在劉詢手中。
他是任弘一手塑造的完美皇帝,聰明遠識,制持萬機,比漢文帝還厲害,從滅匈奴歸來後,對功臣的安置和對佽飛軍的拉攏便足見一二。
但他也是視天下為私的獨裁者。
劉詢現在唸著舊情,可十年後呢?任弘說不準。
任弘再拜:“陛下是一代聖君,自能與所有功臣君臣相宜,善始善終。”
趙廣漢被任弘、趙充國救下了沒死,至於蓋寬饒,那也不算啥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