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廣漢不由想起,自己在潁川郡陽翟做官時,當地也有韓國淫祠的陋習,雖不投好女入水,但也讓三老和巫祝每年騙了許多錢,他費了很大力氣才將其革除。
不曾想西門豹也做過類似的事,還是用這麼幹脆痛快的手段,趙廣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做一個像西門豹那樣老謀深算、玩強敵於股掌之上的循吏,便是趙廣漢的心願。
可仔細想想,卻又為民間依然巫風盛行,百姓愚昧而悲哀,本以為進京能好一些,可那些號稱智者的博士文學們,也在大肆宣揚類似的事,說好的子不語亂力怪神呢?
外面的雨雪還在下,趙廣漢只在隆隆雷鳴中入睡時暗道:“他日我若再回地方做官吏,遇上類似的事,非得用一用西門豹的手段!”
而到了次日,趙廣漢抵達執金吾官署,卻發現幾個早到的同僚正聚在一起讀著墨跡剛乾的簡牘,這一幕趙廣漢再熟悉不過,是近來尚冠裡有文章送出後的場景,可距離《西門豹治鄴》傳出來才隔了一天,莫非是西安侯所謂的“加更”?
“汝等在做何事?”
趙廣漢心中好奇,面上卻板著臉走過去咳嗽兩聲,嚇得幾個下屬長拜作揖,又將手中的簡牘獻上,但瞧他們的面色,卻是十分興奮的。
“京輔都尉,有好戲看了!”
趙廣漢皺著眉一瞧這篇文章,頓時愣了一下。
和往常截然不同,簡牘第一列寫著兩個小篆《論衡》。
其後是隸書的篇名:《雷虛》。
直到此時,趙廣漢才忽然明白,西安侯昨日放出那篇《西門豹治鄴》的用意:造勢!
“隆冬之時,偶有雷電,擊折樹木,壞敗室屋,時犯殺人。世俗以為天怒,擊而殺之。隆隆之聲,天怒之音,若人之呴籲矣。世無愚智,莫謂不然。又以為天示冬雷與朝堂,俗儒雲:土幹火,則多雷,土為中原,火為南方,當棄珠崖,冬雷乃止。”
趙廣漢輕輕讀著,這不是太史公書,不是記述史事的文章。
而是西安侯任弘指名道姓,劍指太常寺《易》《尚書》《公羊春秋》三家博士的檄文!
“然臣弘推人道以論之,此虛妄之言也,雷電乃自然發生之事,與天意災異何干!”
……
而與此同時,御史大夫府內,典屬國和博士生們的第一輪激戰告一段落。
在過去一個時辰裡,博士們列舉了應棄珠崖的十個理由,卻都一一被趙終根、文忠、張匡三人懟了回去,若遇上他們語拙時,坐鎮後方的蘇武便會敲一敲手杖,緩緩發言。
別人說話時博士弟子和賢良文學們敢打斷,唯獨蘇武發言時,哪怕最激動的儒生,也都躬起身子,默默靜聽,雖然政見不合,但諸生對蘇武亦是發自內心的敬重。
不過在爭完道理利弊後,在諸位博士的示意下,博士弟子們就開始紛紛上場,說起天人災異來。
《尚書》博士弟子賈捐之首先開炮:“《洪範五行傳》曰,夫雷,人君象也,入能除害,出能興利。故雷於天地為長子,出地百八十三日而復入,入則萬物入。入地百八十三日而復出,出則萬物亦出,此其常經也。”
“打雷閃電,是蒼天在發聲,故而在冬月,正月發生震雷,便是對人間的警告!”
剛剛說完,一名《齊詩》弟子立刻補上,當場就唸了一首詩。
“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哀矜之人,胡憯莫懲!”
他解釋道:“此乃周幽王之時,發生在十月之交的災異,由此可見雷電乃上天警示,古之聖人賢大夫早已明瞭!”
“昔日殷帝武乙無道,因之暴雷震死,天雷便是如此懲罰惡人的,又在冬月正月震響,以此來警告朝堂亂政。”
接下來上場的賢良文學就更扯了,一個個煞有其事地描述,雷神若力士之容,謂之雷公,擊鼓時則有雷聲隆隆,而閃電則是雷神在空中甩動神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