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弘又喝了口酒:“不瞞公主,我的祖父,乃是巫蠱罪臣,殃及三代流放敦煌。若非這禁錮逼著,我也大可必跑到西域,四處犯險。”
但一年下來,他卻有些愛上這片土地了。
瑤光看著任弘,他沒那麼黑,這麼近距離還是看得清輪廓的。
“不想任君竟也有這經歷,是啊,祖先犯了不可彌補的錯,就要由後人償還,看上去合情合理,只是……”
“憑什麼!?”
“憑什麼母親要為她出生前二十餘年發生的事,承擔惡果?”
她忽然憤怒起來:“我唾棄劉戊,我嫌惡那樣的祖先,所以早早就發過誓,自己犯了錯,就得自己彌補!”
在任弘看不到的地方,瑤光的手臂上,一共劃了三道小疤,每一道,都代表著一個她要記住的錯誤,如今又添了一道新的。
“我堅持拜訪龜茲,是因為昆彌將此事交給我,若是過而不訪,烏孫國內的左夫人匈奴公主,以及烏就屠那胡兒,恐怕又要以此為由,在烏孫國內對母親橫加指責了。”
“這一點,瑤光不認為自己錯了,我寧可去死,也不願讓母親難堪。”
“我錯的是,我太過自負,自以為一身本領,區區龜茲王宮,我進得去,亦出得來,卻沒考慮,這樣會連累旁人。”
她轉過身,看向幾乎人人帶傷的烏孫使團,烏布中了箭,卻一聲不吭,阿雅仍在昏迷,雖然任弘給她用了漢使團帶的中原瘡藥,但能否挺到明天還猶未可知。
“瑤光並無任君的智慧,只有弓和劍,先前是他們護我,接下來,在去到輪臺前,就由我護著他們了!”
說到這,她看向任弘:“而任君給了我提醒,漢使團救了吾弟,還拼死掩護烏孫眾人守著門,死傷眾多,瑤光,欠任君和漢使團一個人情!”
“公主,其實……”
任弘正要說,他先前對瑤光也有所隱瞞,因為顧慮烏孫與龜茲的關係,沒將賴丹與龜茲的糾葛講明白。在史伯刀提供情報前,他也沒料到龜茲會這麼徹底地倒向匈奴,做出劫殺兩國使節的事來。
先前大家只認識一天,怎可能毫無間隙?該說不該說的都統統分享。
但經過一場血戰下來,在這場旅途中,烏孫人確實是能夠信賴的盟友,只有坦誠相見,才能化解危局。
不等他說出口,瑤光卻自己哈哈笑了起來。
“果然,馮夫人教的法子沒錯,說出來,就暢快了!”
言罷將任弘手裡的酒壺奪了過去,黑暗中任弘只能聽到噸噸噸的聲音,這酒量真讓人汗顏。
喝完一擦嘴,瑤光卻又任弘長拜作揖:“解憂公主之女,有債必還,有錯必償!往後,只要任君有命,只要是瑤光做得到的,定當萬死不辭!”
任弘畢竟披著重甲累了一天,隨著夜漸深,寒意和睡意一起襲來,這天晚上和瑤光又斷斷續續聊了什麼,他都不記得了。
只知道自己在眼皮打架時,仍迷迷糊糊中想著:“抵達輪臺,就真的能脫險麼?”
任弘卻覺得,不一定。
這場匈奴人的反擊,蓄謀已久,絕不會就此草草收場。
如果事情到了最糟糕的程度,瑤光的這份歉意,欠他的這個人情,或許,會成為改變局勢的關鍵!
對了,風明明這麼冷,為何身上卻這麼暖和?像是被一頭毛茸茸的動物抱緊了一樣。
他甚至夢到蘿蔔變成了匹半人馬,過來給主人暖身,這是夢,一定是夢。
等任弘猛地驚醒過來時,發現天色已經微微發亮,而一偏頭,發現自己身上,竟披著一張白獅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