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兩日,和妶清晨醒來從閣樓之上一望,發現遠處黑壓壓的一片,不只是什麼東西,頗有逼近之勢。翁什神博雪山原是災厄之地,她乍一看還以為又是痺鳥之類的怪物突襲,匆匆奔出去告知沉粼等人。
巽聞得此語,倏地竄起神來,“什麼?痺鳥連野人埡都趕來了!”
少頃眾仙發現那並不是什麼痺鳥,只是一大群乞丐,烏泱泱的總有五六百之數,託著一口沉甸甸的紅木棺材,竟是徑直往野人埡這邊趕來。
為首的那個正是和妶等人的老相識——參辰,也是青槐的那位愛收集骨頭渣子的叔爹。故人重逢還來不及敘舊,巽、西滿等人便帶著一幫人怒氣衝衝地衝出去,跟眾丐大打出手,一時間鬧得人仰馬翻。
沉粼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參辰,一時間驚愕無比,和妶解釋道:“我聽羅婆說,野人埡與參辰有些親緣,參辰是大小姐的叔爹,也是老一輩的守陵人。原是因為跟族中眾人路數不同,這才一氣之下自己單幹的。”
從前和妶以為野人埡眾人只是看不慣參辰罷了,未曾想這一叔一侄之間的過節竟如此之深。參辰以身護在紅木棺材之前,大罵自己這個侄子不孝、辜負了祖宗云云,巽則是滿臉陰沉,說什麼也不讓這五六百號乞丐進門。
和妶認出那尊紅木棺材就是骷髏擁吻的那一尊,而那些乞丐儼然便是驚奇王國的那些乞丐。眾丐的國王——榮曉葛契還是那般頑劣的模樣,站在巨石上吹了一口哨,隨即他那戲腔般的歌聲又亮了出來。
這熟悉的嗓音叫和妶頓時憶起,噩巔上的幾人共患難、共進退的經歷,只感一陣親切。沉粼與和妶二人俱是頗為動容,雖不知此番參辰為何跟乞丐王國混在一起,可此事卻一定要管上一管。
沉粼對她耳語道:“這位參辰公爺在我們上噩巔之時幫了不少忙,況且涉及紅木棺材的事又是大事,不管如何,今日便要還他這個人情。”
眼見野人埡的眾兵將怒火中燒,一時三刻便要拔劍對峙,和妶再也等不得,連忙插在巽與參辰二人中間,大聲道:“且罷鬥!都是朋友,且罷鬥!”
巽見到和妶那俏麗的身影頓時一怔,隨即沉聲道:“你來做什麼?回去!”
參辰更是意料之外,“……和妶?你怎麼在這兒?”
和妶蹙眉道:“公爺,巽少爺,這裡正是風口,不便說話。我們還是先進去再說吧!”
“他進可以,”巽顯得極是惱怒,伸手指了指這幾百號乞丐,咬牙切齒,“可這些邋遢鬼,我死也不會放!”
和妶一急,對著半山腰吹了口哨子,喊道:“榮曉葛契——彆扭過頭去,我知道你早就看見我了——你能不能先把你的臣民安頓下來?”
這小孩比之前更加頑劣,從石頭上跳下來,對和妶狡黠一笑,叫道:“嘿呦,衝進去嘍,搶好東西——”
眾丐聞言興奮,什麼臭雞蛋、爛菜葉、破瓷爛瓦一股腦地往寨子裡扔,浪似地湧過來,無孔不入,一片狼藉。巽更是怒極,大吼道:“殺,給我殺!誰敢進來,一個不留!”
和妶見事情愈演愈遭,暗罵自己無能,剛要跑過去拽榮曉葛契,只聽參辰狂錘大地,怒吼道;“先青瀛二殿下棺木在此,誰敢造次!”
此語一出驚人,似有奇效般眾人霎時停止了喧譁,紛紛放下手中兵器,就連那些乞丐也扔了手中的菜葉,一時間恍若時間凝固般。
烏圖長老和巽最是怔怔,異口同聲道:“你說誰?”
……
原來參辰自那與榮曉葛契同上噩巔後,二人關係大大改進,加之毐川之地寂寥無人,參辰又常年不與其族人來往,能依賴的只有眾丐。榮曉葛契雖生性頑劣不羈,畢竟年歲還少,並沒什麼真正的壞心眼兒,平日裡對參辰也頗為照顧。
參辰窮極半生,才在北溟海邊找到這尊紅木漂棺,極有可能便是當年戰死的青瀛二殿下的屍骨。野人埡族人自古的宿命便是為青瀛守陵護墳,當年青瀛一夜之間滅門,無一具屍骨留下,輾轉了五百年才找到一具二殿下的屍骨,如何不叫人唏噓落淚?
和妶等人離開噩巔後,參辰便可是籌劃著把這尊紅木棺材運回野人埡,也好讓二殿下的魂魄得以安息。青瀛二殿下號祈府名濯澤,是五百年前那場浩劫中力挽狂瀾的英雄,如今魂歸故里,按古禮可焚香九日,摘冠三月,享死後之極榮,以大殤之儀葬入七十二塔冢。
可野人埡與毐川不遠萬里之遙,雪山之地又多災厄,光靠他一人之力,人微力薄,空毀了這樁大事。所以參辰才央求榮曉葛契帶領他的乞丐臣民沿途護送,保證紅木棺材平安到達野人埡。
這一走便是小一個多月,期間更是經歷了無數艱險,待終於到達之時,巽卻不分緣由地大打出手,這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幕。幸好紅木棺材安然無恙。否則野人埡族人便是死也對不住青瀛的列祖列宗。
巽聽完參辰這一番話頗為動容,也知錯在自己,沉聲道:“叔爹不辭辛勞把二殿下的屍骨護送回冢,原是大功之人,此番竟是我魯莽了。”
參辰擺了擺手,道:“還有一樁事,那棺木中並非只有二殿下一人,還有當年的尚未嫁入青瀛的長羨公主。”
和妶在一旁靜靜聽著,驀然想起棺中骷髏擁吻的模樣,心中一驚。想來長羨公主見心愛的戀人墜海而亡,悲痛欲絕,竟自願跳入棺中,為他殉葬,如此悽絕痛絕,當真令人慟動。她這一吻直直凝固了五百年,不知若公主泉下有知,又會作何感觸?
她想到此處不禁動容,默默看向身旁沉粼,她與他之間,也能有這般的生死不渝嗎?
只見巽思忖了片刻,道:“長羨公主乃是上清公主,當今天帝的長公主。其生時未曾與二殿下完婚,若與二殿下同葬入七十二塔冢,恐怕於禮不合。”
參辰聞言反問道:“公主生時已與殿下有婚姻之約,又為情殉亡,如今僅存枯骨,難道也要把她從殿下身邊分開嗎?”
巽知他話中言外之意,溫聲道:“我知此舉恐怕有傷死者之願,可祖宗的規矩卻是不能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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