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墳上草青青,二月廿四,天朗氣清。
酒肆斜插著一青一白兩面酒旗,微風帶過,傳來絲絲清淡的酒香。
他甚少穿得這樣單薄。即便是最炎熱的夏天,他也會用笠帽或黑紗將面容完完全全地遮擋起來。而今日卻不同,他身著一輕薄的白袍,頭髮很自然地挽了個髻,就像是尋常百姓踏青出遊一般。
“哎嘿,客官上座!吃點什麼酒?”
“店家,一碗杏粥便可。”
“好嘞!來嘞——”
按照人間的說法,今日二月廿四,是祭祖掃墓的清明之節。鳥語啁啾,芳草芊芊,路上行人合該斷魂。他望見頭頂藍汪汪的天空,低頭聞了聞手中的白色小花,清明時節,意外地無雨呢。
店小二見他氣度不凡,“公子是小店今日第一位客,這般匆忙,可是要趕往何方啊?”
他愣了一下,隨即一笑,“俗人一個,不過是掃掃墳罷了。”
店小二笑道:“公子可不知了!若是拜過祖先,到沂水去去洗個水澡,吹吹風,那可算得人間至樂了!”
他道:“是嗎?”
店小二一邊添茶,“似公子這般倜儻的人物,到沂水邊上去定能結交許多友人。清明時候,大家吟詩暢飲,曲水流觴,總是好過一人掃墓感傷的。”
他抿了一口閒閒的杏粥,吐出一個模糊不清的音節,“嗯。”
清明。
還真是別有滋味。
茶餘飯後,他付過熱情的店小二酒錢,捧著手上的白花重新上路。
風過無痕,春山如黛。他刻意放慢了腳步,讓這愜意的時光可以再長一點點。也就只有此刻,他才能盡情地露出本相,才能自由地吮吸新鮮點空氣。
明明每年此時都會來這裡,如此看這裡的一草一木卻仍恍如隔世。他看著自己那雙佈滿繭子的手,覺得自己的存在都是那樣地不真實。荒山野冢下,他父母、兄弟、妻子的靈位孤零零地佇立著,他覺得自己也如孤魂野鬼一般。
有誰知道零九六隻是一個代號而已,有誰關心他真正的名字?
算了吧。
順著熟悉的小路上山,一路闃寂無人。春寒料峭,涼氣尚未褪盡,只有草叢裡零零星星的白花點綴著腳下。他既不悲傷也不歡愉,就這樣平靜地走著,耳邊聽著時不時傳來的蟲鳴聲,忽然覺得若能長眠於此也是莫大的幸福。
也不知走了多久,幾座矮矮的土丘慢慢浮現在眼前。衣冠冢就埋在土丘背後,那裡罕有人跡,輕易不會有人打擾逝者的安寧。
這個小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願把衣冠冢埋在故鄉青瀛,那裡是非太多,不相干的人太多,痛苦的回憶也太多。忘卻和原諒,似乎是對逝者最大對虔誠。
他把那束白花輕輕放在冢前,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佇立良久,露水打溼了他身上薄薄對春衫,長久而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