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妶窘迫至極:“這少年公子是誰?難道這竹林中還有第三人隱居?”她眼前金星亂舞,定了定神,藉著岸邊瑩然的微光,眼前人額前細碎的發,發覆微微蹙起的眉,眉下一雙水光瀲瀲的眼,眼中幻然有瑩黃的綠色明滅。
她心中只想:“我這是又開始做夢了?這位公子怕不是九天上的神仙下凡。”
男子醉意惺忪,渾然不覺已經發生了什麼,“和妶?你怎麼到這來了?你的眼睛好了?”
和妶聽聞見那熟悉至極的音調,大驚大駭,一把坐在水中,指著他直上氣不接下氣,“你,你你……居然是你!是這般……這般模樣……”
男子掙扎著起身,看了看滿地的酒壺,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搖頭嘆道:“終究是叫你看見了。”
和妶大聲嗔道:“老者原來是一個小子……你……你可騙得我好慘!”
男子從水潭中翻出來,理了理碎髮,“和妶姑娘?可是你一直前輩長前輩短的,我可什麼也沒說過。”
和妶顫道:“你為什麼不早說,害得我……我……”
潭中男子的倒影泛起一圈漣漪:“我害你甚麼?”
和妶一時語塞,“害得我……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老頭。”她一低頭,但見水中自己二人的倒,剪影模糊,水光迤邐,恍若相擁一般。
再一抬頭,自己和那人的臉相距咫尺,呼吸交織,對方目光淳然,也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
她連忙起身,嗔道:“你這個人,真是愛作怪!什麼竹華居士,什麼老朽,原來都是假的。”
男子他臉上浮現一個青蓮般的笑,“你生氣了嗎?其實非是如此。我只騙了你這一條。‘竹華居士’真是我給自己起的別號,老朽也只不過是一個應景的自稱罷了。”
和妶垂眸道:“雖是如此,可是……你的真名呢?難道真的叫竹華嗎?”
他望著竹葉間投來的金霧般的日光,“你真想知道?”斂起笑意,伸出一根手指,在土地上橫橫豎豎地寫了兩個字。
沉粼。
和妶一愣,眼前彷彿幻化出漫天水華粼粼、夜幕沉藹的美景來,一如眼前這個少年千點瀲灩的眸子。
“沉粼?”和妶怔怔看著眼前的男子,他倒真擔得起這個頗為驚豔的名字。
“怎麼,不好嗎?”
和妶搖搖頭,“不不,太美了。你前後帶給我的落差,太大了。”
沉粼在自己的額角輕輕一彈,眨了眨眼,道:“扮成一個隱居世外的老者,不過是為了讓你放下戒心罷了。沒想到昨夜夜色清明,一時貪杯,早晨便醉倒在這泉畔。我本以為還能再瞞幾天,你的眼睛這麼快就好了,只得告訴你了。”
和妶幫他撿起地上的簫,道:“飲酒吹簫,倒也真是閒人。”
定睛一看,簫身之上刻著兩個古怪複雜的古篆,依稀好像是“玉瓚”二字。
和妶輕輕念出聲來:“玉瓚?瑟彼玉瓚,黃流其中,也當真是應景呢。”
沉粼眼中蘊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幽篁玉瓚,一琴一簫,再加上一壺酒,就是我的全部家當了。一件給了你,一件我自己留著,當真是神仙也不換。”
和妶輕聲道:“你救了我的姓名,又贈我寶琴,收留我數日,你我只是萍水相逢,這般恩德,你待人一向如此嗎?”
沉粼彷彿漫不經心:“我以前從沒待過人。”起身用竹筒舀了一瓢泉水,接過玉簫,“唉,衣衫都溼了,你的也是,我們先回去吧?”
和妶但見沉粼回過頭來,臉上泠然笑意。這個人的到來,如同一場夢一般,直到此刻她都感覺一切是那樣地不真實。和妶剛要跟上,只見沉粼身形忽地一滯,伸出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拉著和妶閃身藏於一片山石之後。
和妶不明所以,只見沉粼又打了個手勢,大意就是讓她閉氣凝神。萬物靜寂,不消一刻,只聽得風聲簌簌,竹葉窸窣,似有人凌空而來。和妶看了沉粼一眼,但見後者臉上意味不明,只輕輕握著她的右手,也不知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