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然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察覺壺中沒酒後,順手把酒壺扔進了湖裡,隨即傳來‘噗通’一聲,他斜眼看著耿護院,沉聲問道:“就沒有人勸諫嗎?畢竟是從龍之功啊。”
“自然是有的,這其中就包括我。”耿護院嘆了口氣,說道:“我們勸了許久,只可惜魏王不願意見到兄弟相殘的局面,也不願意揹負謀逆的罪名,也就率軍北返,我們除了扼腕嘆息以外,別無他法。”
“這...”李浩然一臉的驚訝,難以置信地說道:“就算是我這個鄉野匹夫都會去爭一爭,他為什麼就不敢呢?”
耿護院仰頭喝完手中的酒,輕聲說道:“我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敢去,也沒有問他。等五萬大軍返回北境以後,虎賁軍基本上分成了三個派別。
一派是冷眼旁觀,只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對於新皇與魏王之間的事情一概不理;另一派則是緊隨魏王的身後,只是忠心耿耿,並不管是否有從龍之功、是否可以榮華富貴;最後一派則是比較激進的那些同袍,他們十分不贊同魏王的行為,在回到北境以後心灰意冷,選擇離開軍伍。
將軍四去一,郎將也走了五位。就這樣,原本心志如一的三十萬袍澤七零八落,不復從前那般威勢。對此,我既失望,也很難過,卻無能為力。
對於這發生的一切,魏王沒有一句解釋。
到了後來,朝廷又藉口新皇登基,將虎賁軍的統軍將領進行了一番調動。自那以後,魏王的聲望越發下降,再也沒有從前那番如指臂使的威嚴了。
到了次年的五月,新皇將朝局穩定以後,一張聖旨召回了魏王,賜封國舅韋善會為鎮軍大將軍,統領虎賁三十萬大軍,駐守北境。”
李浩然咂巴了一下嘴,說道:“這典型的卸磨殺驢啊。不過據我所知,魏王回京以後,被皇帝加封為齊王,得丹書鐵券一副,另外還被賞賜了無數的良田宅院及美妾。
他如今的身份尊貴無比,日子也過得愜意,並沒有歷朝歷代那些奪嫡失敗者的悽慘下場,也算是不錯的收場了。”
“真的不錯嗎?”耿護院呵呵一笑,冷聲道:“一雙原本用來彎弓握劍的手,如今卻只能侍弄花草、流連美色,這其中的憋悶,外人自是不會得知。
一匹本應該在草原上馳騁奔騰的駿馬,被人關進馬廄裡,失去了原本的自由;一隻本應該在天空中翱翔展翅的雄鷹,被人剪去雙翼,失去了飛翔的能力。
我想,他比任何人都痛苦,比任何人都後悔當年的選擇。若是有機會,我想當面問問他,問他當年為什麼要那樣做。”
李浩然一臉怪異地看著耿護院,沉聲說道:“難道你們回了北境以後,就沒有問過他嗎?”
耿護院搖了搖頭,嘆道:“怎麼可能沒問。問了不下三次,都被他給喝退了,之後便有兄弟寒了心,紛紛離開軍伍,也給了朝廷安插釘子的機會。”
李浩然皺著眉頭問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會是如今這般模樣?”
耿護院平靜道:“我顧念齊王的提拔之恩及虎賁軍的袍澤之情,一直留在軍中效力,未曾離開。”
李浩然忿忿不平道:“既然在軍中效力,又如何被這三十六根銀針封禁全身修為?又如何從一個正五品的實權牙門將軍淪落到護院師傅?”
耿護院眯縫著眼說道:“不過是新皇的帝王心術罷了。”
李浩然一臉不解的樣子,“皇帝都能容得下齊王,容不下你們?”
耿護院冷冷一笑,聲音寒冽地說道:“你當真以為皇帝就那麼心慈手軟?他不動自己的兄弟是為了穩定社稷,也是為了他自己的名聲。但我們這些齊王舊部,就沒有這麼好的下場了。
走運的,在原位上不得升遷,一直待到致仕的年紀;不走運的,要麼被革職查辦貶為庶民,要麼被流放至西陲或者南疆;最慘的,要麼是自己被砍了腦袋,要麼全家人一起上路。
最慘的這一小波人,都是當年勸誡齊王傭兵進京的鐵桿舊部,而我也是其中一個。結果不言而喻,全家上下十多條人命全部喪生,徒留我苟活於人世間。”
李浩然嘆了口氣,唸叨著:“都說天家無情,沒想到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真是讓人寒心啊。”
過了一會兒,李浩然又問道:“難道齊王從頭到尾都是袖手旁觀嗎?”
耿護院沒有急著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秋日高陽,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他一個在京幽居的閒散王爺又如何能夠知曉這些事情?在兄弟們慘遭殺戮的時候,他可能只是在流連花叢倚翠偎紅。”
李浩然微微嘆了口氣,這種遭人背叛、滿心失望的經歷他也有過,所以他懂那種感受,懂得那種舉目無依、滿心疲憊的感覺。
秋風裡,舊人說舊事,滿腹心酸。
接下來便是一陣無聲無息的慨嘆,兩個年紀加在一起快滿百歲的老男人藉著孟然受傷的風波,很是回憶了一番前塵往事。
等李浩然回來神來,輕聲問道:“那你是怎麼來到江南道的?”
耿護院語氣冰冷地說道:“當時全家遭了劫難,唯我一人逃脫,在皇城司的追捕下東躲西藏,苟且了好長一段時間。
等風聲過後,我回了幽州,在那裡等了許久,也未曾等到我想要的訊息。我滿心失望,卻又不知道該去哪裡,只好跟著一支商隊到處奔走。
等商隊到了目的地以後,我已經身處河南道了。在那裡我遇到了一個姓齊的道士,我倆一見如故,一起遊歷了一段日子,在他的開導下,我慢慢放下心結,決定做一個普通人,過那些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