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們這一路人馬定下的行軍路線是直線往關勝軍中去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行軍路線要改。於是,閹幾代們領著軍打著圈兒在袞州各府縣亂躥起來,但凡是地圖上有名的縣鎮,他們都要湊上去隨喜隨喜。
過路前,先由閹毛子們做先鋒,宣諭地方文武二十里外迎接;次日起身,地方官必須送到轄區界口處方準回。
宮、道二太監臨時下榻的公館,外面必須張燈結綵,內院外院都得鋪上錦紋五色氈,屋裡則以白綾裱頂棚,錦緞糊牆壁,室中更要陳設古玩雅趣,方能彰現二位公公的超逸品味。
閹幾代們是二位公公勞苦功高的左膀右臂,待遇自然也不能差了,他們住的房子雖然不敢僭越二位公公,但也要屋裡屋外,鋪排整齊。
就連跟著二位公公拉車馱行李的馬匹騾子也跟著沾光享福——它們住的地方必要黃土墊圈,粉飾一新,槽裡飼的都是精料,黃豆黑豆水泡豆兒,更是不得斷了的零食,這些都有閹毛子們專門巡視檢查的,若哪個敢弄虛作假地敷衍,重責無旁貸!
小牲口都如此待遇,還用說大的嗎?供給宮、道二太監的飲食,自然是精益求精,即使是閹幾代們,也是極盡豐盛。宮、道二太監和閹二三代們倒還有涵養些,縱稍有不如意處,也不過咳嗽兩聲,皺皺眉而已。閹四五六七八代和閹毛子們就沒那麼好糊弄,但凡老爹們面上生出幾分顏色,馬上就蹦起身來挑肥揀瘦、吹毛求疵、摔盆砸碗、打狗罵雞,人人都是全掛子的武藝;誓將地方上官員參革發遣的言語,個個口裡皆練得滾瓜爛熟。
若十分不如意,閹幾代們回過宮、道二太監,就說這裡景色優美,風土淳厚,二位大人樂不思蜀,想多留連兩天。這麼一來,地方上就得傾了家的支應,耗費國帑不可勝計,地方官則乘機向民眾搜刮,老百姓怨聲載道。
如此雞蛋裡挑了幾回骨頭,後面的府縣就學了乖巧長了伶俐,行事間便更加靈動知竅起來。宮、道二人車馬一到,就有人來跟閹幾代們講價錢,根據地方大小、民眾富庶、特產多少排算,彼此爭無講有,討價還價,辯論到激烈精彩處時,真是天花落不盡,處處鳥銜飛——就是大宋和遼國西夏折衝於樽俎間時,都沒生出過這般好口才。
敲定完價錢,當場兌現——宮、道二公公多少,隨行的閹幾代們多少,這便皆大歡喜。接下來你便倒白開水當飯給他們吃,這幫閹子閹孫從上到下,還要讚歎白開水能治百病,更符合養生之道。
當然,沒有哪個不開眼的真的去倒白開水,倒是有某些一心追求進步,願為天朝做更大貢獻、擔更重擔子的賢良之士前來求見。這些有志之材言詞雅馴,舉止謙恭,不動聲色間先送閹幾代們一份重禮,再送宮、道二太監一份重禮,閹子閹孫們便驚為天人了。
古人原有獻縞投紵之禮,便收受些隆儀,亦是主賓交接之道,又何足為貪?於是來拜的精英們一個個勢如破竹地登堂入室,宮、道二太監視禮物輕重,或簷前揖讓,或降階相迎,或倒屐而出,言笑中扶肩拉手,賜座留茶,細問履歷政績,就這樣一路上許了無數的保舉話。
等宮、道二太監領著人把袞州治下的各處府縣都轉了個遍,十幾車財帛已經變成了幾十車財帛,閹子閹孫們也是行囊與體重與日俱增。這時大家興高采烈之餘,終於想起該往關勝軍中去了。
而這時關勝軍中,阮銘川早已無驚無險地藉著採購食材之機,把阮小七、張橫“救”了出來。
三人好似困龍歸海,渴馬奔泉,直上梁山聚義廳,眾頭領皆驚,晁蓋便問道:“小七張橫,你們兩個怎地神出鬼沒地回來了?”
阮小七便將阮銘川介紹給大家,眾頭領聽了皆喜,晁蓋吩咐整頓宴席,為阮小七張橫壓驚,給阮銘川接風。
酒席上,阮小七左顧右盼,不見西門慶,忍不住便問道:“天王哥哥,四泉哥哥哪裡去了?銘川兄弟雖然將我和張橫撈出來了,但還有百多名弟兄在關勝那廝手裡羈押著呢!一想到這個,就是玉皇大帝的山珍海味,小弟也咽不下去——四泉哥哥快出來!想個計策救人啊!”
張橫出主意夜襲關勝不成,反而折了百餘弟兄,自覺丟了人,面羞,在座中耷拉著腦袋不說話。反正有阮小七代言,也省了他人前的尷尬。只有聽到提起西門慶時,才把頭抬了起來。
宋江便嘆了口氣,遺憾道:“我還是要說,四泉兄弟放了蔡氏婆娘回大名府,此事做得莽撞了。若有蔡京的女兒在此,莫說百餘名弟兄,就是千軍萬馬,也能換得回來!如今卻是……唉!”
阮銘川聽宋江如此說,想起臨行前關勝特別的叮囑,不由得心中一動,不經意間多留意了宋江幾眼。
這時阮小七卻焦躁起來,頓著酒杯叫道:“怎的沒人回答我四泉哥哥在哪裡?難道老子被抓了一回,就讓你們都看不起了嗎?”
晁蓋大笑道:“豈有此理!小七有所不知,為了掃平關勝,四泉兄弟回山後一直閉門不出,在研究甚麼‘活字印刷’!”
一聽此言,阮小七莫明其妙,瞪大眼再說不出話來。這正是:
胸懷貪心滋**,手握智珠定干戈。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