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鈞說話算話,兩天之後,顏歡被告知可以去投胎了。她又一次站在三生石旁,這一次她將手輕輕按在上面。三生石裡記錄著人的前世今生,將手放在上面往日的種種便會浮現而出。石壁上漸漸有畫面映出,顏歡一瞬不舜地盯著石壁,生怕遺漏。那些模糊甚至遺忘了的記憶伴隨著畫面的移動逐漸復甦。顏歡眨眨眼,這一刻她才確信,自己是真正地活過,她也曾有過喜怒哀樂,也曾是有血有肉鮮活的人,而不只是地府裡飄蕩的孤魂。
顏歡收回手,石壁上的畫面立即消失,她倚坐在奈河畔,心中五味雜陳。陵鈞,原來是她前世的未婚夫婿,他們差一點就成了親,她還記得那種待嫁時的的喜悅,羞澀和甜蜜。還有顏思,她的姐姐,潑辣美麗,嘴上不饒人,心地卻不壞,也不知她後來怎麼樣了。歡歡喜喜地為妹妹籌備婚禮,卻得知妹妹的死訊,大喜大悲間沒有一點預兆,叫她情何以堪?她又想了很多,凌亂且毫無章法,好似要用這些記憶的碎片,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人生。
驀然回首,她看見陵鈞站在那裡看她。他永遠是這樣,不遠不近,若即若離,那些難以宣之於口的秘密被他仔細掩藏,偶爾也會有小小的試探,還不等人明白,就又變回原來的模樣。難道他也和自己一樣患得患失?顏歡忽然想要當面問問他。
她果然起身朝他走去,站在他一尺外的地方,這樣的距離已經足夠親密。她仰頭看著他,他的眼裡映出她的模樣,背後是亙古不變的奈河,陰沉且毫無波瀾。
沒有任何鋪墊,顏歡問出了前世一直想問的問題:“那時,你為何答應娶我?”
陵鈞看著眼前這一縷芳魂,她既不像前世的顏歡緊張羞澀,也不像往日裡的自由散漫,倒像是將兩者融合在一起,卻又截然不同的樣子。陵鈞瞭然,這只是她的一部分特質,尚不完整,所以顯得有些古怪,正如他上一世和她接觸時的感覺一樣。
“回答我的問題。”顏歡微微變了語調,聲音不大卻含著一絲強迫,與之前更是不同。
如果陵鈞能做到和顏歡一樣直白,那答案無論是什麼都會有個結果。然而,在這方面,陵鈞是被高估的那個。
顏歡轉身走上奈何橋,她沒有得到問題的答案,然而時辰已到。孟婆仍是沉著一張臉,將湯碗遞給顏歡,顏歡笑了笑,接過孟婆湯,一飲而盡,尚未品出是何滋味,已是下一個輪迴。
持盈蹲在一棵樹下,把頭埋得低低的,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毫無修仙者的風範,然而,並沒有什麼辦法。她隻身一人在妖魔的地盤,這裡妖怪眾多,萬一被發覺,肯定被啃得連渣都不剩,再說那倒黴的小師妹,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持盈只能在心中默唸,師妹啊,你可千萬保重,師姐我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呢,等我去救你,你可得撐住了。
光這麼坐著也不是事,持盈抬頭望天,見天色漸漸暗下來,心道一聲不妙。若說妖魔們白天還有些顧忌,那晚上正是它們放肆逞兇的時候,何況是在它們自己的地盤,自己這樣的簡直就是送到嘴邊的美味,不吃下去都對不住“妖魔”這兩個字。持盈握緊手中的劍,將腦袋裡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清除出去,屏息凝神,在樹林裡穿梭。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極輕微的聲響,持盈心中一凜提劍追上去。那聲響似是什麼東西在地面上摩擦,聽久了叫人頭皮發麻,持盈不敢大意,抽出長劍,直刺過去,強大的劍氣將周圍的樹葉紛紛斬落,而她刺中的部分,不論是妖是魔絕對必死無疑。
持盈走近一看,地上躺著的是隻蛇妖,看樣子剛化形不久,蛇尾仍在,卻一動不動,周圍一灘血,顯然已經斃命。持盈不敢耽擱,將劍上的汙血拭去,繼續向前走。
天已經黑了,可這片樹林像是沒有盡頭,持盈疲憊不堪,卻不敢有絲毫鬆懈。忽然,頭上傳來一陣“撲稜”聲。抬頭看去,一隻烏鴉站在梢頭,血紅的眼睛緊緊盯著持盈,嘴裡發出“哇——哇——”的怪叫。持盈起初並沒有當回事,可是隨著頭頂聲音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響,心裡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那烏鴉是在招引同伴。
持盈閉了閉眼,心裡罵一句嗚呼哀哉,轉身朝樹林深處跑去。雖然她連蛇妖都能對付,但那畢竟是一隻,成群結隊的烏鴉更加難纏,何況那不是普通的烏鴉,而是最兇猛的血鴉。血鴉性靈且兇殘,被一群血鴉圍攻,不亞於遇到厲害的妖魔。
持盈拼命地奔跑,只覺胸口脹痛,眼前發黑,一群血鴉仍緊追不捨,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持盈身體透支得厲害,再這樣下去只怕會成為血鴉的美餐,當下咬牙,迎上去,將最近的幾隻斬殺。其他血鴉見同伴被殺,終於放慢了攻勢,它們將持盈團團圍住,似乎在尋找她的破綻。
僵持中,有利刃破空的聲音。持盈下意識去抵擋,卻聽得“哇”的一聲,一隻血鴉被釘死在樹上,接著是更多的利刃和更多被釘死的血鴉。持盈見是友非敵,重燃了鬥志,一柄寶劍在她手中翻飛,轉眼間十數只血鴉紛紛落下,空氣中瀰漫著血腥之氣。
眼見同伴們被斬殺,其餘血鴉終於萌生退意,怪叫著朝遠處飛去,不一會就沒了蹤影,樹林裡恢復了安靜。持盈掏出手帕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見不遠處有人影晃動 ,當即朝那邊行禮:“在下碧遊山持盈,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月亮從烏雲中鑽出來,月光照在樹林中,投下斑駁的陰影。一個青色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來,身長玉立,手執利刃,臉上罩一塊黑色面具,只有嘴唇露在外面,半是君子,半是修羅。持盈怔在那裡,只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