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十點,尖峰學院。
415事件後一週,這裡就已經被設立為禁區,只有研究和調查人員才能進入,因此即便是重要的紀念活動,也只能在正門50米隔離網外搭建場臺。
此時,參與活動的多數人員都已就位,其中以學員尖兵們的家屬為主,雖然東洲面孔佔了多半,但北境和西域人也不少,他們正坐在露天的椅子上平靜地聊著或發呆,有些則在與周圍的空氣對話,他們總覺得孩子的靈魂還在這裡。
這也絕非是什麼官方活動,而是由家屬們自發組織起來的,機關雖然沒有明面協辦,但對活動的相關申請倒是一路綠燈,在去年的第一屆活動中,秘境安全域性總局局長本人也親自參與並致上了敬意。
然而時過境遷,考慮到眼下敏感矛盾的局勢,為了不引發什麼衝突性的話題,機關再沒派什麼大人物以官方身份參與,眼下到場級別最高的參與者是秘境安全域性新海分局長周城,他也是以個人身份參與的,現在正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前排。
由於已經是第二屆紀念活動,很多人也已經有些麻木脫敏了,坐在這裡並沒有太多濃烈的情緒,倒更像是歷經過相同苦痛的老戰友重逢,泛不出太多的激動,只深沉地互訴起這一年的過往。
畢竟,這個世界。
能與他們共情的人已經不多了。
他們不僅一天天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此時更是親眼見證了這一點。
就在紀念現場外圍,數倍於他們的反對者早已在此集結,機關也有所預警,提前佈置了上百人的安保團隊,安保人員多數都是新海分局的特勤,至少曾經是。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大概也是新海分局一年來最大規模的行動,和最重要的任務。
至於現場外圍的近千名反對者,他們倒也不是針對犧牲的學員尖兵的,在他們的那套體系裡,兩年前的415事件是一條黑白兩隔的分界點。
凡是在此之前犧牲和退役的尖兵,全部都是勇敢對抗秘境的英雄;凡是在此之後還活動的尖兵,全部都是渴望秘境再臨的惡魔。
這個定義很好地捍衛了他們的正確的三觀,既不至於讓他們因混亂的價值標準而分裂,又完美地舒展了情緒實現目的。
基於這套體系,一個頂天立地招搖過市的超級大魔鬼就這麼應運而生了。
那是個他們最痛恨的人,世界上最大的靶子,怎麼抨擊都沒有倒,怎麼罵都沒有退,連他媽百萬人一起舉報都沒有泛起任何水花。
機關至今依然放任他自由行動,允許他隨意發聲,這讓他成為了那些瘋狂尖兵的魔鬼頭子,秘境狂熱分子崇拜的神使。
他就像個秘境時代遺留下來的幽靈,依舊不甘地、渴望地徘徊在後秘境時代的大地上,他更是塊難以擊潰的硬骨頭,這群人還從未見過承受如此痛恨與謾罵還敢拋頭露面的怪物。
他根本沒有廉恥,沒有尊嚴,只有瘋狂和邪惡。
這倒也合情合理,畢竟他是個遭受過秘境汙染的怪物,他本身就代表秘境,他本身就帶有秘境。
他就是秘境。
李清明就是秘境。
不覺之間,李清明已經逐漸被符號化了,所有與秘境相關的一切都被歸結到了他一個人頭上,彷彿戰勝了他就能戰勝秘境,好像他死了秘境最後的一塊碎片也就湮滅了。
可他偏偏就站在那裡。
這也是這群人來這裡的唯一原因。
他們要當面唾罵他,羞辱他,擊潰他,審判他。
為了實現心中的正義,為了扼殺秘境的火苗,為了後秘境時代的美好未來。
眼下,他們已越聚越多,雖然舉著各種標語和圖片,但總體倒還算是剋制,都有序地站在了安保隔離範圍之外,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畢竟眼前的紀念現場內全是犧牲尖兵的家屬,在這套體系裡實在不好將他們定義為敵人。
“您來了啊,周局長……”
一對半頭白髮,身著正裝的夫妻走到了前排周城身前,丈夫微鞠著躬與周城沉沉握手道:“本來沒邀請您的,現在這個局勢,也怕給您引上麻煩……”
“哎,早就不怕這個了。”周城忙起身回禮,雙手握住男人的手,一臉退休老幹部的樣子豁達笑道,“我這種情況顯然也沒什麼可指望的了嘛,就剩下這點過往了,事情是在我的轄區發生的,我會負責到最後。放心吧老艾,只要我還能動,就一定會來,多少年都會來。”
聽到這個,旁邊的女人已掩面側頭。
“別這樣,嫂子。”周城忙勸道,“不是一開始就說清楚了,他們只是失蹤,不是死亡,有機會的,有機會再見到艾可的。”
女人卻只擺了擺手,泣不成聲。
男人則擁著妻子,與周城嘆道:“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這應該是最後一次紀念活動了,抱歉沒給您從一而終的機會。”
“啊?”
男人又顧忌又無奈地撇向了外圍的反對者人群:“我們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也不想發出太多的聲音,更不指望能和誰共情,只是每年聚在一起相互取暖罷了。但從眼前的情況來看,這已經成為了一件危險的事,我們本來撫摸療愈傷口的過程,反倒開始導致傷口被反覆攻擊了,何況機關還要派出這麼多人。已經商量過了,明年就不組織線下集體紀念了,我們分散地在一些私人化的場景進行。”
“這樣啊……”周城想要反對,但看著那些蓄勢待發的人群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那也記得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