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皺了眉,“你也讀過那本縣誌,大王嶺兇險非常,即便有了地經,也難保沒有偏差,只要那些各自為寨的山匪聯合,別說二百力壯,一千力壯也難保全身而退。聽我一句勸,寧可出西關,再走水路過中原回江南。”
“大王嶺山匪從未聯過手。”對方自然聽不進他所言,“若又出西關,豈非趁了你心意,你再能一跑了之?”
他無聲笑著,“我既應你回家,自當守信。”
“臨行前,我爹你爹一起叮嚀,你說的話,一個字也不可信。”
他看對方頭也不回得進了客居,好像多跟他說一句,就會落入他的陷阱之中。他抬了抬眉,轉身,卻坐上節南餵魚的那塊山石。
魚兒未散,一見他,聚得更緊。
他的心情,因獵物已落入陷阱而好得很,有耐心學人同魚說話,“我可沒東西餵你們……”
話音未落,目光停在石上某處。
那是一架鳳尾琴,不過掌心大小,沒有任何花紋雕飾,甚至沒有上漆,弦鬆垮,琴身糙制。乍眼看去,只以為很普通的小玩意兒,連拿起的願望也不會有——如果這件小東西放在貨郎擔上的話。
他拿起來,“作為定親之物,確實寒酸了些。”
一手拉緊一根弦,另一手撥了一下。
這個動作本來無意,卻讓他愣了愣。
弦竟是真弦,出真音,且音色美極。
“公子,劉二公子來了,想請您過去。”
他抬眼看看立在柳樹幹上的灰衣人,可見這處巢石委實藏不得身,如此輕易讓人發現。但他手掌一翻,當著灰衣人的面,讓那件小東西落進袖中,從石後走出,往客居去。
灰衣人自樹上躍下,略一猶豫,開口道,“那件東西並非公子之物。”
他閒庭信步,飛起的柳目捎著賴皮笑意,將那身雲朗風清的光華拋墜了俗地,卻仍能令人嘆美,“棄之可惜,見者有份。”
“……”灰衣人啞然。
“先到先得。”他再補一四字箴言。
“……”灰衣人不敢說自己沒那麼厚顏,把撿到的東西當成自己的。
兩人走了不久,一個身影匆匆跑來,在同一塊巢石的上下左右兜來轉去。
正是節南,去而復返。
她怎麼也找不見那件定親信物,最後往池裡飄著的魚食袋子看了又看,就和魚兒們打起商量,“我當真把那塊木頭疙瘩扔池裡了,是麼?罷了,大冬日的,讓我下水撈它,自是不甘心。看在我餵了你們一頓飽餐,幫我將那疙瘩藏得永不見天日,上天就有好生之德,沒了主人,也會讓你們吃飽喝足的。”
她雙手合十,似虔誠,但走時乾脆,一眼不回望。
信物,為信約而存,如今信約已解,縱然價值連城,也沒了存在的意義。而劉家棄之,她若撿了,豈非同乞丐無異。
那塊木頭疙瘩,掉得好,掉得妙,劉家要搬了,她也要走了,也回來找了它一遍,對得起她爹她全家,然後,桑劉再不相干,從此對面敢說認識她試試。
魚兒繞啊繞啊,待至日頭偏西,風起冷,方沉入池中,不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