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發現,殷長嬴對官僚階級,壓根就沒信任過。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
君王若是天天聽從官僚忽悠,他們說什麼都當真,下面的百姓就別活了。官僚絕不會顧忌百姓的生死,他們最大的需求,就是土地兼併。
偏偏昭國曆代君王最不希望出現的局面,就是大地主死灰復燃,否則也不至於花了百年,把世家全部殺光。
但換個角度來想,這也就意味著,官僚們的進言,殷長嬴究竟能聽進去多少,必須打個問號。
就像假馬之政。
殷長嬴當然知道,想要擴大養馬規模,單靠少府不行,還是需要依託民間。可他太清楚這個政策一旦執行下去,會演變成什麼樣。
就算官僚們不敢拿這個政策當創收的渠道,為了政績,也可能會把一項原本出發點不錯的政策,具體執行的時候卻搞得一塌糊塗。尤其是在那些偏遠的地方,譬如樊郡,一隻羊扒幾道皮的事情還罕見嗎?
他不是不想做,而是分得清輕重緩急,這件事不算重要,所以暫時不執行。
這個理由沒毛病,殷姮不是不能贊同。
問題是,殷長贏的謀略、手腕和心機,足以把這世間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甚至更多的人吊起來錘得死去活來。
他不相信官僚階級,可他又不是那種能聽得進妃嬪、寺人說話的人,偏偏他身邊只能接觸到這三類人。
那不是意味著,一旦他一意孤行,想要做某件事,沒人能勸得動?
殷姮琢磨了一下“歷史”上昭帝的所作所為,發現她的判斷完全沒錯,昭帝后期完全把國家弄成了掌中之物,隨意擺弄。
他活著的時候,無論是朝臣,還是四方夷狄,又或者是六國權貴,民間大盜、悍匪、豪商、學閥,全都老老實實,服服帖帖,誰都不敢亂動。等他一死,立刻就群魔亂舞,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敢跳出來“逐鹿中原”。
殷姮頓覺自身責任重大。
想要關鍵時刻影響到殷長嬴的決斷,成為他親信的人還不夠,有個隱藏條件,就是你自己也不能犯錯。
假如你判斷錯誤,哪怕只有一次,他對你能力的信任也會打折扣。
出於這種考慮,殷姮斟酌了片刻,才道:“大兄的顧慮,確有道理。可我卻覺得,官僚之所以膽敢陽奉陰違,無非仗著道阻且長,訊息不便。若昭國各郡縣皆為坦途,百姓傾慕王都繁華,紛紛前往。如此亂象,自然會減少。”
這也是殷姮的經驗之談。
越是訊息閉塞的地方,越容易出現一手遮天的黑惡勢力,因為百姓求助無門,只能忍著。
這就是為什麼村霸、鄉賢,特別多,特別容易噁心人的原因。
小地方,全是惡霸的門路,你能怎麼辦?到時候來一出“堂下何人,為何狀告本官”,怕不是隻能絕望到自殺?
若像後世那樣,全世界通網,百姓投訴的渠道多了,某些人行事自然會顧忌幾分,至少很多事情都是按規矩來噁心你,不敢明火執仗地打砸搶燒,肆無忌憚地把法律踩在腳下——萬一鬧大了呢?
還有就是,道路不通之前,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走出過自己生活的地方,覺得外界也就這樣。
一旦道路通了,訊息自然也就通了,年輕人一聽,哇,大城市那麼繁華,感覺遍地都是機遇,我也要去闖一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