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聲音愈傳愈隆,一句的氣勢強過一句,到得最後,那“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二句竟如洪鐘雷鳴般在場中轟然炸響,有若口含天憲的君主在頒發法典,不容人絲毫質疑。
耳邊嗡嗡作響,如同實質的威壓撲面壓上,不知怎的回事,街角大漢心跳噔的慢了半拍,似乎見到了什麼大恐怖一般,急速踉蹌向後退了兩步。
然後他回過神,抬起頭,眼中兇光畢露。
壯碩的身軀上前一步,刀光如星河閃耀,刀背之上,銀環作響,正要斬向甬路上的少年,按刀的手卻突然被一隻胖手掌輕輕抵住,壯漢登時大怒,偏頭看去,卻是先前的黃會長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身後。
便是刀口舔血多年的大漢,也知道這條街上姓黃的人不可惹,恨恨地鬆開了握刀的手,大漢手上蠕動的青筋連同方才騰起的暴虐戾氣,一道消失在了身體之內的某處。
隨之消失不見的,還有一些不懷好意之人的竊竊私語。
說完自己的話,墨凡不再搭理場中騷亂起來的眾人,連逼到眼前的殺意也毫不在意,雙手一揮,不見如何動作便收起桌案紙筆,回身走到了一間空蕩的店鋪門口,將墨跡方乾的《岳陽樓記》工整裱起,朗聲道:
“小店今日開張,薄利多銷,買不買瞧一瞧,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上一次當好過後悔一輩子啊!”
言罷並手如刀,墨色長袍稍一翻舞,便見那原本空白的無字匾額上多出了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嶽——陽——樓!
路邊眾人見此店名怪異,有深感驚奇者,亦有眼含精光者,大多數人卻仍然噙著一抹不屑微笑,在甬路上繼續觀望,直到過了一會見著實無戲可看,便各自搖搖頭咂摸著滋味回到自家書齋中去了。
這是一個有人鬧事就敢有人看熱鬧的大年代,而一旦沒了看頭,路人們也就漸漸消失了去。
方才氣壓全場的黃清風和那不幸被殺雞儆猴的中年瘦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也不見了蹤跡。
見街上看客散的散走的走,差不多已無人駐足觀瞧,墨凡撇了撇嘴,從袍袖中取出一個木盒,隨口招呼著小廝搬來梯子,也不用手,只以雙腳悠然攀上,到得頂層後,左手開啟木盒,右手一翻,嵌有十二門檔的微型門楣在陽光下一閃即逝,被少年悄然安放在了匾額後面。
晨光照耀下,刻有“岳陽樓”的枕木牌匾熠熠生輝。順著匾額向下看,左右兩面高大的楹柱臨街而立,各刻有《紅樓》楹聯: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靠近大門的兩個內門簪通體烏黑,走近細看,方見上刻兩排細小金字。
左刻:古琴百衲彈清散,右刻:名帖雙鉤拓硬黃。皆以大陸之上早不通行的小篆字型劃刻而成,看這模樣,只怕被心細眼尖之人不經意間看到了去,也斷難認出此中刻寫的是什麼。
做完這一切後,墨凡行到書齋門前,看向猶自立在自家榆錢樹下尚未離去的兇戾壯漢,一雙小手習慣性地負於身後,瘦削的身影悠然站立,明明是十二三年紀的少年,小臉上卻時刻帶著這個年齡罕見的玩味神色,覷著大漢,微笑開口道:“你可知道我在做甚?”
大漢咧開嘴,卻並不發出笑聲,兩排細密的牙齒經朝陽一照,反射出滲人的寒光,加上那止兒夜啼的兇相,愈發顯得可怖。他從懷中摸出一條紅布,稀疏地纏在腰間的銀環大刀上,似乎在做一項久遠的儀式,虔誠的背後是毫不遮掩的滿滿殺意,做完這些後,他抬頭直視墨凡,道:
“你做什麼是你的事,同樣的,老子要做什麼你也管不了。這種道理,你怎麼說?”
隨手掏了掏耳朵輕輕一彈,少年顯然沒有絲毫回答問題的興趣,不過還是根據一貫當掌櫃的規矩,決定不放過任何潛在客戶,好言相勸道:
“黃清風的警告憑你也敢不當回事?”
只不過這所謂的‘好言’,在別人聽來實在是頗有侮辱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