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況下也能遇到夢家的人,沈夢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緣分。
夢家老夫人,佘氏最忌憚的人,沈夢知有過一面之緣。確實是個十分嚴肅的婦人,似是不會笑,不論遇到什麼人什麼事,眉眼都冷冷清清的,不笑是其一,再一點,便是極少與人說話。
她那時以夢家孫媳婦的身份去擺見,夢老夫人見是見她了,卻是好好的端坐在一邊,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只說以後不必再去看她了。
一個年邁的婦人,終年居住在陰冷的院子裡,不與人走動,不讓人拜會,夢家下人私底下都說這位夢老夫人如鬼魅一般,據說,在那之前也是好的,從夢家出了事之後才變了性子,這一點,同她的祖母一樣,同一件事情,同樣巨大的打擊,同樣變成了令人無從捉摸的性子。
時至今日,過去了這麼久,沈夢知想起那個院子裡陰冷孤寂的風和纖細手腕上鈴鈴作響的金葉子,依舊覺得後背發涼。
不曾想,這樣與世隔絕的人物,竟然會出門,竟然,會找到她。
搭上手腕,能感覺到那並不算有力的跳動。
入目的是一間古香古色的房,屋子寬敞,房中擺設齊全,能看出是個富貴之家。
一女子穿著嫁衣靜立於大紅色的羅賬之前,背影欣長,身姿窈窕。明燭輕晃,將她的影子拉長,被滔天的怒火團團圍住,逐漸變得絕望。
木床咯吱咯吱的響,時而輕時而重,帶著碰撞,帶著激烈,帶著情難自制的嗚咽和滿足,也帶著某種破碎的情緒,一聲一聲,拉鋸一般,斷斷續續,幾乎撕碎人的耳膜。
女子緩緩的抬起手,掀起了羅賬的一角,看清了床上抵死纏綿的兩人,兩具年輕的身體交纏在一塊兒,看向她的目光從不耐變為驚愕再變成灰白。
骨骼分明的手指一把扯下羅帳上掛著的香包,生生扯斷了香包上用紅色絲線纏墜著的紅豆。
紅豆噼噼啪啪的往下落,掉落在地上後彈起,再不知滾落何方。
緊接著,紅燭滅了,再沒有亮起,也再不會亮起。
“我恨這個夢,可是這幾十年來,我所擁有的,只有這個夢。我不敢想起,更不敢遺忘,時時刻刻都假裝著我不知道,假裝我從未經歷過,可是近來,我的自欺欺人似乎也不管用了,也許,看清她,看清他們,看清自己,我才可以擺脫幾十年如一日的折磨吧。”
沙啞的聲音傳入耳中,同沈夢知從前聽到的一樣,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一字一寒,越說越涼薄。
不同的是,這一次,夢老夫人的聲音裡多了釋然與解脫,彷彿終日都受著做噩夢的折磨,偶然間清醒了,噩夢消散於天地間,得到了自由與救贖。
夢魘,註定了是可怕的,可是有些人,不,所有人都是如此,若是沒了那點兒期盼,沒了那點兒張皇,沒了那點兒想要拼了命的藏起來的秘密和過去,好像就沒有了前進的方向,甚至不知道該為什麼活著。
等到看清了,明白了,決定放下了,這一生,不論起起落落,也就這樣了。
沈夢知提筆,將自己見到的畫面如實畫在之上,一筆一劃,無比的認真,無比的虔誠。
她聽見夢老夫人說,“做錯了事,無論過了多久,錯的就是錯的,錯了終歸是要還的,這麼多年,連本帶利,已經不知怎麼算才算得清楚。誰知道呢,到何種地步才算完,影響幾代人才算報應不爽。有一點卻是沒錯的,欠了的,終歸是要還的。”
沈夢知手中的筆一頓,硃砂滴落,在紙上渲染出一朵血色的花。
細長的眸子忽地眯了眯,片刻之後,頹然的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