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國,鹽水城。
夜已深,清冷的街道上早已空無一人,茶舍酒館大都已經打烊,只剩幾盞破舊的紙燈籠有氣無力地點在門口,隨風搖曳。
穆梓莘仔細地看著路過的每一個巷口,撫摸著斑駁的牆壁,思緒隨著深藏的記憶又回到了昔日的時光……
二十五年前,她五歲,那天父親的茶館開業,茶館的工人們為她搭了個小花車,父親推著她興高采烈地招呼著街坊鄰里,請大家來做客……
二十年前,她十歲,天賦超群,而父親的茶葉生意也做的如火如荼,甚至得到了梓雲山的賞鑑,她跟隨父親來到天煌城參加四年一屆的紅豐會,種種機緣巧合下被當時的教主收做弟子,後又立為少主,入梓雲山修行……
十五年前,她十五歲,父親已成為名震七國的商賈,而她隨軍征戰四方,後又參加風雲閣擂臺賽並取得第一,前途無量……
十三年前,她十七歲,梓雲山依舊是昔日的梓雲山,茶館依舊是昔日的茶館,但不知不覺間卻已物是人非……
十年前,她二十歲,師父離世,茶館倒閉,她被以“叛徒”之名奪去少主之位,驅逐至北疆邊塞……
梓雲山,曾給了她享不盡的榮華,卻也最終將她打入了無盡的深淵。
三人走過彎彎曲曲的小巷,最後來到街角一家茶館前,茶館看上去十分破舊,門前的欄杆和窗臺上都佈滿了灰塵,門口的幾盆花株也已凋零。雖然已經打烊,但仍能讓人聯想到一副生意慘淡的景象,穆梓莘猶豫了一下,上前輕輕敲了敲門,卻許久沒人回應。
“太晚了,或許您父親早就睡了。”凌木在一旁安慰道。
“看這個樣子,搬走了也不一定,”穆梓莘看著頭頂掉漆了的門匾沮喪地轉過身,“算了,我們走吧。”
她正打算離去時,卻突然聽見屋內傳來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接著便亮起了微暗的燈光。
“是誰啊?”屋裡傳來了一個老人滄桑的聲音。
“爹爹,我是梓莘!”
穆梓莘激動地撲到了門上,淚水也差點崩了出來。
門吱呀吱呀地開啟了,一位滿頭白髮,兩眼空洞無神的老人踉蹌地拄著柺杖走了出來。
“你……找誰?”
穆梓莘看著他手中的柺杖,那是多年前父親生日時她親手為他所做,她還記得那天的場景,那時的父親還很年輕,根本用不上這玩意兒,當她把這個禮物送給他時,他還假裝生氣地問她是不是想著讓他早點老就沒人可以管她了?
她笑了笑卻沒有說話,那時的她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她害怕告訴父親,她怕有一天她會永遠的離開,留他獨自一人在這世上,等他老了她將再也無法照顧他……
所以她親手做了一個柺杖留給父親,這樣就算有一天她不在了,柺杖依舊可以代替她陪在父親的身邊,當他老了,拄著柺杖沿著老街散步時,或許會像握住女兒的手一樣,還能感受到一絲溫存……
穆梓莘一把抱住了他,十年了,父親卻老的她幾乎認不出來,母親因為生她難產而死,但她卻從未缺乏愛。父親將她養大,在她的記憶中,父親有著一張俊朗的臉龐,待人總是和藹可親,永遠像個大男孩一樣充滿著朝氣,像陽光一樣帶給她溫暖,守護著她,陪她笑,逗她玩,在她沮喪的時候安慰她,在她需要的時候陪在她身邊。
“你……找誰?”
老人有些顫抖地問。
“爹爹,我是穆梓莘呀,”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終於又見到了自己朝思暮唸的親人,雖然沒有想到父親竟變得如此蒼老,但她依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爹爹,我回來了。”
沉默了良久,老人突然問:“穆梓莘是誰?”
她有些驚訝地放開老人,向後退了一步,藉著微弱的燈光她可以看見面前的老人臉上佈滿了皺紋,頭髮凌亂地散著,還有嚴重的駝背,整個人顫顫巍巍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她看著他的眼睛,在她記憶裡父親的眼神永遠是明亮的,充滿希望的,但面前的老人目光渙散,毫無感情,彷彿早就與世隔絕了一般。
“少主,您該不是認錯人了吧?”凌木小心地問,在他印象裡穆梓莘的父親是個爽朗的年輕人,雖然不是名門望族但至少也是個有點兒名氣的富商,穿著乾淨利落,大方得體,氣質也不失那些王侯將相。所以他根本不相信面前這個衣冠不整的糟蹋老頭兒會是穆梓莘的父親。
“沒有,他確實是我父親。”穆梓莘堅定地說。她相信,最親愛的人,最思念的人,用生命去銘記的人,那種感覺是永遠不會忘記的,哪怕已經蒼老,已經面目全非,她也一定能夠記得。
“可我沒有女兒啊。”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
穆梓莘愣在了原地,笑容僵在了臉上。
“您有女兒啊,您的女兒是穆梓莘,”她有些慌亂地解釋著,“爹爹,十年前都是我的錯,沒來得及跟您告別就走了……但女兒是有苦衷的啊!爹爹,您就原諒女兒吧!”
“我的女兒,十年前已經死了。”老人平靜地說,就像在說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您……說什麼?”
“我女兒早就死啦,和我沒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