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陸微別回單位辦公。處理完需要稽核的報告,正好三點半。
她微信絮絮,“我這邊工作結束了,就差你朋友的現場諮詢了。你跟我一起過去嗎?”
“去去去!微別你等我半小時,最後半份報告!”絮絮的微信立刻回了過來。
陸微別回了個“OK”的表情,開始看這周PuЬmed推送給她的新文獻。
看了五分鐘,她又抓起手機來開啟了微信,點開了霍奕的對話方塊。
霍奕還是沒有回覆她的訊息。
她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桌上。
這麼長時間,她有什麼話都會和霍奕說,霍奕總能和她嘮叨兩句,讓她心裡覺得輕鬆一些。
明明過了一整個午休時間,怎麼還沒有回覆她?
她話說重了?
他生氣了?
陸微別胡思亂想了一陣,垂頭喪氣地把手機一扔。
罷了罷了,反正她也不是很想理他。
絮絮的朋友叫賈寧,是個小學鋼琴老師。陸微別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半垂著頭擺弄手機,一部分長髮從她的肩上滑落,在陽光的照射下亮瑩瑩的。如果不是她現在正穿著寬大的、實在稱不上美的病號服,這場面活生生就是一副標準的美人圖。
賈寧的丈夫王健,是個資料分析師。自從賈寧決定放棄治療,王健就請了大假,專門在妻子身邊陪護斡旋,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改變心意。
此時,王健正專心給賈寧剝石榴籽,晶瑩剔透的紫紅色小圓球填了小半個玻璃碗。
“呦,你這夠有本事的啊,都這季節了,還能買著這麼好的石榴!”絮絮一邊進屋,一邊打趣道。
“秋天的時候我買了幾個新鮮的,一直放在冰箱裡。就怕她懷孕了嘴饞,想吃又買不著。”王健一邊回答,一邊給絮絮和陸微別搬凳子。
“絮絮,你來啦!快坐!”賈寧聞聲抬頭,笑眼彎彎的,她看向陸微別,“這位就是你之前說的陸小姐吧?”
“哎呀,我都忘了介紹了!”絮絮這才想起來,“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們說的陸微別,特別厲害的遺傳諮詢師!”
其他三人各自打了招呼,絮絮不放心,又補充道,“微別可是我們公司最厲害的人,她的病人一向預後都特別好,咱們說話可能算不得準,但她說的話,你聽了準沒錯!人家大老遠來了,你一會兒認真聽,可別哭啊!”
陸微別頂著這頂高帽子頂得一個頭有兩個大,斟酌著道,“其實……”
她話剛出口,就覺得有人在身後扯她衣襬。
她都不用側頭看,就知道是絮絮乾的,陸微別猜都能猜到她現在一臉又掙扎又假做理直氣壯的樣子。
陸微別暗歎了口氣,再出口的話就拐了彎兒,“……腫瘤也沒什麼可怕的,早發現早治療,我們是可以把損失控制住的。”
賈寧微微笑著,“是,最重要的是,我的孩子不會受傷害。”
把這軟釘子溫溫柔柔地送給陸微別後,賈寧又操作了一下手機,放了《秋的私語》。這首理查德曼的鋼琴曲溫馨得有些甜膩,帶著點兒老蛋糕店的栗子奶油香,又帶著些橘子味跳跳糖在舌尖的舞蹈。
像極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胎教重要,我們放點歌兒聽,別嚇著他。”賈寧軟軟地笑了笑。
陸微別覺得眼睛有點兒溼,她閉了會兒眼睛。再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恢復如常,“很好聽的歌兒。我總能聯想起來,小時候我媽媽帶我在老式蛋糕房消磨的下午。”
陸微別選了個溫和的開場,心裡卻早已打定了主意。這麼多年來,她總是時時猶豫,常常順從,但今天她卻沒有順著賈寧心意的想法。畢竟,賈寧這裝鴕鳥的想法,捱到最後,大機率是兩頭空。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好像能看見這首歌裡,有個穿著紅色外套的小孩子,在銀杏樹下跑來跑去。金燦燦一片中,一個紅色的小圓球蹦來蹦去,想想就覺得很美好。”賈寧不知道陸微別的話裡藏著鋒芒,順著她的話茬繼續往下說,眼神頗為嚮往,“小孩子,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物,對不對?”
“是啊,特別美好。”陸微別不動聲色,“還有孩子摔倒的時候,扶他起身的媽媽,溫溫柔柔地穿著寬大厚實的毛線衣,還有掛滿書包水壺相機的孩子爸爸。一家三口,真是美好。”
賈寧神色一滯。
“賈寧,我很少說服別人一定要做什麼事兒,但今天我想試試。”陸微別道,“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不做任何干預措施,你可能很難撐到孕期結束,如果腫瘤造成的影響到來的太早,你根本無法保住這個孩子。”
“可要是……要是孩子不存在了,那不就什麼都沒有了嗎?我現在試試,總還是有機會的。”賈寧道,“就算是十分之一的機率,我也要試一試。如果這個孩子會活下來,他一定會活得很好的。我先生會是個好父親。他會帶他踏青,陪他盪鞦韆。我的孩子會看到這個世界,會認字,會讀書,會有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