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撫著下巴,出聲說道,他的表情沒有太多波動,顯然確實如萬寧所言,他也猜到了這種推論。
“這個設計不可謂不妙,可是卻有一處敗筆。當然,這本是天衣無縫瞞過你我的佈局,只是因為小梅花的發現,我們才知道了其中的古怪,那就是紙鬼本身不是鬼。”
“真正怨鬼出現,往往會使旁人沾染陰氣,像周老哥這樣持續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會被吸走一魂一魄。然而從與周老哥相見到初到府邸,我一直非常奇怪,雖然你氣色不好,神情驚懼,可是周身卻並沒有沾染陰氣,同樣周府上下也沒有絲毫陰氣存在,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是高階鬼怪出現,我還是做好了應敵準備。”
“所以說如果是真正精通鬼神之道的靈脩,在只是簡單的望聞問切後,不會如此荒謬的蓋棺定論,說你撞鬼。如果假設周大少作為不知情的孝子,為父治病心急如焚走投無路,找到了坑蒙拐騙的江湖郎中,他根本不會虛報你遭受鬼魂困擾,只會向你推銷所謂的家族迷藥,包治百病,然後撈了錢後溜之大吉。所以說...”
“所以他們與我一見面,只是稍微糊弄幾下,便宣稱我遭受怨鬼困擾,因為是他們造了鬼出來,因為正是我的親兒子一手策劃,刻意讓我一個月裡活在擔驚受怕的恐懼中,根本不管我是否會突發心梗,被鬼怪嚇死。”
萬寧話未說完,久未出聲的周泰突然說道。誰能想到這番毛骨悚然都話語,竟然能從神情冷靜的周泰口中說出。
“大...大概是這樣的,不過萬事無絕對,萬一...”
萬寧知道看似鎮靜的周泰心中隱藏著怎樣的憤怒與心酸,他只得出言寬慰道,雖然他知道自己說的都是屁話。
“很久以前,我只是長安府一個小貴族的兒子,那時我剛踏入商界,為了博取更高的地位與更大的利益,我以犧牲愛情為代價,去追尋當時蔣家千金,也就是周蔣的母親,我的亡妻。”
本來有三人的大廳,卻如死一般的寂靜。周泰突然從衣兜裡翻出一根草煙,在燈燭上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開始講述過去的故事。
“我並不愛她,她嬌縱蠻橫,性格古怪,揮金如土,而且長相醜陋——當然去也沒資格說別人。但是我愛她背後的蔣家,在長安府商界的地位,於是我鍥而不捨的追求她,她從來都是拒絕我,不過她的父親,也就是我現在的老丈人卻十分欣賞我,認為我是人中龍鳳,所以他排除極大阻力,讓我和夫人在一起了。”
“當然那些年我過的並不幸福,可是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為一開始我的目的就不是追尋著美滿婚姻去的。可是我對夫人很愧疚,因為我得到了蔣家的支援,可是她什麼利益也沒有拿到,於是我只能容忍她愈發膨脹的嬌縱,她在外面找男人綠我,生下週蔣就與他們廝混,我都忍了,外面的人都笑我,是周綠帽,我都覺得沒有關係,因為在我經受下,周家的實力越發壯大,最終我成為了長安府商界的巨頭之一。”
聽到此處,即使是萬寧也忍不住暗自咋舌。除了林柳生,這是他見過第二個這麼狠的男人。
“後來周蔣誕生了,為表對蔣家忠心,我把他的名命為蔣。周蔣的呱呱墜地,讓我在灰色的周府裡第一次看見彩色的希望。”
說到此處,眼神飄忽的周泰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笑容。
“我把一切都給了蔣兒,我甚至親自起早貪黑,只為了照顧他,你要知道對於我來說,時間遠比金錢重要。最好的乳母,最好的玩具,最好的私塾老師,最好的衣食住行,他要的所有我不僅滿足,還要給他最好,即使他要天上的星星,我周泰夠不著,也要給他打造一個純金的。”
“在他七歲的時候,我的夫人病逝了,並不是我下的手,而是遺傳心病突發,倒在了老丈人的府上,在她的葬禮上,所有人哭的如喪考妣,我柔弱的丈母孃哭暈在我老丈人的懷裡。然而說句天打雷劈的話,整個葬禮上,除了她那些即將繼承她部分遺產的姘頭在笑,另一個在笑的人,是我。”
“我終於解放了,自由了,然而為了彌補蔣兒失去母愛,我給了他更放縱的溺愛,然而很快我就發現我拉不住他了。”
“步入青春期的蔣兒常年與我爭吵,他的胃口越來越大,他越來越極度自我,像極了他當年的母親,甚至到了最後,沾染上賭癮。”
“無數個夜晚,他帶人回家咆哮著向我要錢,無數個夜晚,我帶人趕去賭場,拿著重金去贖人,去撈回我輸得只剩內褲,頹廢如死狗的親兒子。久而久之,長安四少之一的賭鬼周少名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可是即使這樣,我都能原諒他,我還是覺得每一個男人到了一定年齡階段,會慢慢變的成熟,他是我的獨子,整個周家偌大的家產仍然要他來繼承,我甚至瞞著他,把不少地契改成了他的名字,只是為了怕他賭個精光,所以一直沒告訴他。”
“我作為他的父親,付出了時間付出了精力,捫心自問,我做的雖然不夠好,但一定不算差,可是我付出這麼多!他卻讓我如此寒心!俗話說狗不嫌母醜,兒不嫌家貧,可是...可是現在!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他竟然夥同外人來害我!讓我飽受折磨!一個月啊!一個月!萬老弟,你換位思考!我一個什麼也不會的凡人!遭受惡鬼整整一個月的侵襲!有什麼刑法能比這更殘酷了嗎!!!”
說到此處的周泰終於抑制不住心中感情,他顫抖著站起身來,手中緊緊地捏著紫砂茶杯。只聽見“噗嗤”一聲,萬寧低頭一看,茶杯在握力之下,破成了幾瓣。
殷紅的鮮血順著碎片低落在地上,然而周泰似乎並沒有感受到,他此時沉浸在更大的痛苦中。
“逆子!逆子啊!”
周泰仰天長嘆,捶胸頓足,最後頹然地坐在座位上,幾十年的波濤起伏,化為了一聲心冷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