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旁邊的韓忠彥、安燾、曾布等人則是有些尷尬。他們本來是來看什麼冤案的,不想卻看見了這樣一幕父子相爭的醜事。但是,此時撤走的話,又不免太著了痕跡。尤其是安燾,他要走的話,必須要經過宣德門,豈不是正要從趙家父子身邊經過?
也有一些人暗暗幸災樂禍。他們暗暗忖道:這恐怕就是教子無方的禍害了。生了一個只想用幾個巴掌就此了結父子之情的兒子,趙挺之也真夠倒黴的。不過,若不是他平日裡對這個兒子嬌慣過甚了,讓他反而沒有了父子尊卑的觀**,又何至於今日呢?
打了一陣之後,趙挺之倒是有些累了,便住了手,口中罵道:逆子,你現在怎麼說?
方才還不夠,我想現在不但夠了,反而有餘了!趙明誠兩邊嘴角都有鮮血不斷溢位,但目光卻依舊是那麼冷漠,語氣雖然有些含糊,但眾人都無不聽得清清楚楚。
趙挺之簡直氣得差點暈倒,他也顧不得手掌腫痛,舉起來再次向趙明誠的臉抽了過去。
眾人見了趙明誠那慘樣,心下暗暗開始覺得此事有些不對勁了。哪有一個兒子沒事吃飽了撐著,這樣和自己的老子作對的。而且,這趙明誠被打成這個慘狀,還愣是臉色不變,態度不變,語氣都沒變。其中,必有眾人所不知的隱情!
眾人都暗暗在心中迎接下一聲清脆的啪,有些心軟一點的大臣甚至別過頭去或者乾脆閉上眼睛。但這聲音並沒有如預想的那樣來臨,待得那些有些好奇地再次往那邊望去的時候,卻見趙明誠的右手正抓著趙挺之那隻舉在他的面頰邊上的手。
我說過,夠了,你卻兀自不知足,你到底想要怎麼樣,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死我?打死我滅口嗎?
滅口?眾人聽得這個詞,更是若有所思起來,暗暗忖道:方才的猜測看來都是真的了!
安燾更是心急。他是管斷案的,對於滅口二字的敏感程度又遠遠要高於一般的大臣。他心下頓時活動開了:趙挺之自己也承認,他將趙明誠關在了家中,是趙明誠自己跑出來的。而一旦他跑了出來,趙挺之竟是要殺他滅口。什麼事情能讓趙挺之不顧父子之情,竟要殺了自己的親兒子滅口呢?嗯,還有昨天的那件案子,似乎也正牽涉到趙家父子,我本就想要傳喚趙明誠來問,可如今卻出了這件事情,難道僅僅是巧合?
趙挺之差點被趙明誠氣得瘋。但他雖然健朗,到底是六十好幾的人了,力氣上自然不能和趙明誠這個正值血氣方剛之齡的人相提並論。努力地往趙明誠臉上使了狼次力,都以失敗而告終之後,他開始努力抽回手,但趙明誠卻仍是緊抓著不放。趙挺之的臉頓時漲紅了,一個疏忽之下,他對於滅口二字,倒是沒有反應過來,只是順口說道:殺你滅口又如何,你本就是老子生出來的。沒有老子就沒有你,老子收回你的小命,也是天經地義!
一直站在那裡靜觀的沐雲一聽此言,臉色微微一變,眼中閃過一絲厲芒。而其餘的大臣,尤其是安燾聽得趙挺之居然毫不遲疑地承認,則個個也都紛紛變色,再望向趙挺之的眼神,便有了更多的距離感了。
趙明誠聽得趙挺之這般說,似乎有些訝異。隨即,他順手放開趙挺之,道:既然如此,你便繼續打吧,反正,打死我,你乾的那些醜事便永遠掩埋於地下,再也無人得知了。打死我,你便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你的高官,爭你的宰相了!
啊!眾人紛紛驚呼起來。趙明誠這句話,簡直便是一次駭人聽聞的大爆料,就差拿出實際證據來控訴趙挺之了。
趙挺之方才只是一時被氣糊塗了,忘記了自己還有許多把柄落在趙明誠的身上。這時候一聽此言,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兒子為了他的姘夫,竟是要將自己這個親老子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一時間,他終於感覺到了恐懼。
但趙挺之畢竟宦遊數十年,那鎮定功夫還是無人能及的。他故作鎮定地冷哂一聲,道:老三,胡鬧也有個頭,這樣就夠了,莫要再繼續胡言了!
這話,其實已經有了服軟認輸,讓趙明誠放他一馬的意思在了。群臣也都是老狐狸,自然都是聽出來了。這一下,他們都意識到了趙明誠所言非虛。
不過,此時趙明誠若是真的就此作罷改口的話,眾人也還是無可奈何的。畢竟方才趙明誠所言,也不過是他的一面之詞,並不是公堂之上的供詞,不可用以指證趙挺之。而不論是誰,也不可能因了趙明誠說過幾句對趙挺之不利的話,便將他抓過來訊問的。
因此,趙明誠即使此時收手,眾大臣雖然明知道趙挺之身上不乾淨,也是無可奈何。畢竟,大臣之中身上不乾淨的人多著呢,你永遠不可能因為別人的幾句惡言就開始訊問朝中大臣。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趙明誠身上。大家都在等著他的表態。
改口救父親的性命,還是繼續方才的論調,送父親入深淵?
趙明誠冷笑一聲:你現在終於知道怕了,你也會知道怕?你做那些事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怕?你害死我的愛人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怕?你害死羅有德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怕?還有你害死鹿中書和鄭郎中的時候,怎麼不知道怕?
這一回,群臣簡直都是面面相覷了。大家都知道趙挺之有問題,可誰也沒有想到他卻牽扯到好幾條人命。而且,其中還有幾個都是朝中大臣。
趙挺之心下冰涼,又是惱怒,又是恐懼,一個陰狠的**頭忽然從他的心頭冒了起來:這逆子如此不肖,若是讓他再多說話,我恐怕真的就要葬送在這裡了,不如真的就照他所說,將他殺了滅口。只要躲過這一劫,就什麼都好說了,那些秘密就再也沒人知道了!
心下計議已定,他便大聲說道:你這逆子真是瘋了,自從昨日回家開始,就一直胡說八道,狀若癲狂。本來我想,把你關在屋內就沒事了,想不到你兀自如此瘋癲。罷了,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這便隨我回去,好好反省你這兩日的行狀!
他心下暗暗祈禱,此時可千萬不要有人出來阻攔。只消大家不攔,他便可喚過在皇城外面候著的家丁將趙明誠弄回家中。到時候,趙明誠是死是活是瘋是癲,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可偏偏就有人不願讓他如願。
就在此時,人群中一個聲音響了起來:趙舍人,你這樣做,恐怕不妥吧!
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恰是多日未見的宦官童貫。
這也難怪這麼多衙役都不是他的對手,皇帝微服私訪的時候,一般都只帶他一個人出巡,若是他的武功不是很高明,護不住趙煦,趙煦又哪能如此五次三番地自履險地!
歐陽曙心下明白,既然是童貫來了,那便意味著趙煦又有事相召了。換句話說,童貫此時乃是天使,代表的是皇帝趙煦。就算是歐陽曙對他的行為頗為不滿,也絕不能此時飆,不然就有欺君的嫌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