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男子本已經閉上眼睛,一邊養身一邊聆聽,待聽得歐陽曙這句話,眼睛忽然睜開,射出熱切的神彩,嘴裡說道:說得是!先生果然神算,我孩兒的母親懷孕期間,確實曾經生過病。
急急地喘了幾口氣,他忽又說道:先生,既然這病已經查明瞭,先生是不是可以救治呢?
歐陽曙惑然道:官人,在下有些不明白的是,既然尊夫人懷孕期間曾經生過病,想來那醫士在為令公子診斷的時候,也必然是問過官人的,官人為什麼不能據實以答呢?我想,你你們所請的那位醫士的醫術,若是知道了病因,對症下藥,雖然不敢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事情也絕不會演變得這般複雜的!
那年輕男子臉色變了一下,又是一陣咳嗽,本來就很是蒼白的臉上更是沒有了最後一絲血色。半晌,在哪黑臉漢子的撫、捶之下,終於漸漸恢復了平靜。
他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先生的意思,難道是說這病就無可救藥了嗎?
歐陽曙搖搖頭,道:這也不盡然。只是就本人的醫術來說,是強不過官人以前所找的那些醫士的。官人把尊夫人懷孕期間曾經生病這一事實告訴那些醫士,或許以他們的高醫術,日後還能有辦法。
那年輕男子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何以見得?那群庸醫這麼久都沒有想出辦法來,此刻又能有什麼辦法?
歐陽曙搖頭道:不然,那群人非但不是庸醫,反而都是高明之士。他們雖然並不知道病源,卻能透過固本培元的辦法,利用滋補,硬生生地保住令公子一息不斷,這是在下望塵莫及的。從現在看來,以那群醫士的能力,短時間內還能保證令公子的安全,我想只要他們能從尊夫人的病上開始朔本究源地探查,一定能徹底查出病因,並對症下藥的。
那年輕男子臉色一變,道:還要從內子身上開始查起?
歐陽曙很肯定地點點頭,說道:這是必然的。在下舉個例子,若是尊夫人懷孕期間曾經中毒,那就有可能是毒性未曾完全清理乾淨,流入了胎兒的體內,這才導致了這孩子的病;又或者,尊夫人得的是寒病,那寒氣侵入胎兒的腦內,也會造成嬰孩癲癇的。
頓了一下,歐陽曙繼續說道:我要特別提醒官人的是,此時還是儘早為宜,只怕時間一長,夜長夢多,恐怕會陡生變數。
那年輕男子似乎有些尷尬,幾次張開了嘴,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最後,他還是向著那黑臉漢子道一聲:走吧!率先起身便走。
那黑臉漢子眼神怪異地望了一眼忽然從懷中取出一錠金燦燦的金元寶來,丟在歐陽曙身前的桌子上,轉身跟了上去。
歐陽曙坐下來,拿起那錠金元寶顛了顛,不由暗暗咋舌,這居然是二十兩的!若是接待一個客人便有二十兩黃金的報酬,行醫真是一個太好的行當了。歐陽曙有這個感覺並不奇怪。他畢竟是探花郎,而且被委以開封縣令這樣的要職,一般人巴結都還巴結不過來呢,怎麼會走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當然,呂頤浩也許有自己的矜持,覺得自己是榜眼,沒必要巴結探花。但問題是,這只是同年之間的正常酬酢,根本談不上誰巴結誰的問題。
歐陽曙也感覺到了,從最近一段時間開始,呂頤浩一直對自己十分的冷漠,就算是迎面碰上,也基本是視而不見。這讓歐陽曙有點惱怒,不過,既然是對方不願和自己交往,歐陽曙覺得自己確實也沒有必要拿個熱臉去貼冷屁股,徒增笑料。所以,他的反應倒是極為平靜。
當下,歐陽曙笑了笑,便辭了易掌櫃上樓而去。
當天下午,黃昏時分,他便去沐府拜訪了一下沐雲。上次範曉璐出事,是沐雲幫忙把人救下來的。雖然終究還是沒有抓住那幾個為非作歹之徒,但範曉璐的安全是第一的,和這個比起來,抓人倒是末節了,歐陽曙當時甚至都沒有問過此事。
對於歐陽曙的來訪,新近在朝堂上大出風頭的沐雲大為快慰,居然直接迎了出來。
這樣的規格若是在半個月之前倒不算什麼,但是如今卻是極為難得的了。因為沐雲已經是臺官之長,掌握著朝廷的言路。而大宋朝和史上其他朝代最大的不同就在於這臺諫制度,臺官雖然沒有實權,卻能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政局的走向。到了有些關鍵時刻,甚至能決定一些極為重大的事情。
比如說,三年前,孟皇后被廢一案,就是由侍御史董敦逸負責讞問的。其實,孟皇后一案,滿朝幾乎都知道其冤,但董敦逸在郝隨的壓力之下,還是寫下來不利於孟皇后的筆錄,孟皇后遂被廢。
正因為如此,自從沐雲入主臺省之後,沐府就由一個門可羅雀之地變成了一個門庭若市之所,很多人認識和不認識沐雲的都人不住地往門裡面遞帖子,想要求得一晤,只是沐雲這個新任的臺長卻十分的鐵面,憑你是誰的帖子他都一樣收,但是就是不見。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十天左右之後,大家就都死了心,沐府的門口也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據說,此事傳到了趙煦的耳中,他還當廷表揚了沐雲一番。
歐陽曙來到沐府後的第一感覺就是很好。倒不是這沐府的府邸多麼雄偉,而是由於門口那兩個守閽說話十分的客氣,但這個度又把握得很好,顯得不卑不亢。這一點和當時歐陽曙第一次去許府的時候那種遭遇完全相反。
當歐陽曙遞上拜帖的時候,立即有一名守閽接過之後,就送了進去。另外一名留在外面的守閽雖然口中並不說話,甚至還用頗為客氣,略帶笑意的眼神望著歐陽曙。但他知道,等著歐陽曙的必定是一句我家老爺不在!之類的回話。
但是,令那守閽難以置信的是,當門再次開啟的時候,他第一眼看見的不是方才進去通報的那個同伴,而是他們老爺本人!他看見沐雲居然滿懷燦爛笑意迎了出來!
要知道,這幾天以來,可是許多的朝廷大臣,比如臺諫官、六部主事、還有一些在京的地方要員,這些人老爺可是一個都沒見。眼前這個年輕人不論從哪一方面看,不論是官位還是名望都不可能過那些人的。但是,老爺居然親自迎了出來!
那守閽心下不由暗暗慶幸,好在自己方才態度還算不錯,並沒有因為這年輕人看起來不像個大官就怠慢了。不然的話,今天
沐雲笑著把歐陽曙迎進了書房。
歐陽曙倒也不羅唣,一開始就表明了謝意。
沐雲連忙笑著說道:李縣主客氣了,雲也是路見不平而已,相信若是李縣主你遇上這樣的事情,也一樣會出手的,不是嗎?
歐陽曙想了想,便笑道:既然沐中丞如此說,唐也就不矯情了,此恩此德,唐記住便是,以後也不復多言了!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這歐陽曙感於沐雲對範曉璐出手相救的大恩,言語中自然是十分的客氣,而沐雲也是有意結交,言語中也頗有結納之意。這樣一來,至少在歐陽曙看來,他和沐雲有了那麼一點傾蓋如故的意思了。
這樣一來,歐陽曙又再次想起這次科考之前賣字畫的事情。若不是沐雲出手以高價買下他的字畫,又透露了一些關於今科必考詩賦的訊息,那許老頭的三個考驗說不定他是一個都透過不了。就連範曉璐這樣可愛的女子,他也註定會錯過。
這樣一來,歐陽曙就更加感激了。於是,這賓主二人一番長談,十分盡興。直到沐雲猛地現時間不早,才提醒歐陽曙還是早回為好,免得第二天不能早起。
歐陽曙這才想起明天就要回鄉,確實不宜在此多加逗留,忙起身告辭,沐雲又再次送到門口才罷。
且說沐雲走回屋內,就看見他的老父親沐蒼穹已經侯在那裡了。其實,沐蒼穹一直都是在他的院子裡待著,很少到前面來的。只是今天他覺得事關重大,便一直在屏風後面坐著,觀察歐陽曙的神色。
我兒這次做得不錯!沐蒼穹難得一見面就誇獎起兒子來,我觀那歐陽曙已經是完全對你感恩戴德了,只要我們再花一點功夫,不怕他不入我們的彀中。說到頭,這一次還是你那賊喊捉賊之計用得好,先令自己的人綁了那小妮子,然後再把她弄過去做人情。我想若老夫是他,也難免被你此計所惑啊!
雖然沐雲並不喜歡賊喊捉賊這樣的說法,但對於父親的誇獎還是異常高興,連忙道謝。
沐蒼穹卻說道:不過,單是如此還不夠,我們想要用一個人就要保證一個人的身世絕對安全。就比如這個歐陽曙吧,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但萬一他是潛龍閣的人,我們卻重用了他,豈不是取禍之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