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後,烈日當空。一陣清風忽然吹過,非但沒能送來涼爽,反而捲起地上的層層熱氣將其送往它們本去不了的地方。樹上的蟬被這熱氣燙了背,一時鳴叫得更盛。聒噪的蟬鳴總是一陣一陣,這蟬洩了氣,那蟬又鼓足了勁,如此往復,要直到它們都玩累了才偃旗息鼓。
然而,書院大門處傳來的笛聲卻搶了蟬的戲份,成為這一方小天地間最響的聲音。笛聲悠揚且輕快,彷彿在訴說人世間最開心的事。
那就是書院放學的時間到了。
一支笛曲剛吹一半,塾內就傳來孩童們更為歡快的嬉笑聲。這方天地的主人,從蟬,到笛,又再度易主成為了這書院裡的孩子們。幼塾的夫子們難得偷一次懶,放學笛曲尚未吹完,便解開了小弟子們身上的束縛,讓蒲團不在粘在他們的屁股上,出門自由玩耍去。
幼塾這邊一鬧騰,長塾這邊就穩不住了。長塾裡坐著的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論起定力比起垂髻頑童來總會高上幾分。奈何那邊的聲響與塾內的燥熱讓少年們覺得有刺在身,坐得渾身不自在。
臺上,雙鬢星霜的魏夫子今日剛講到養氣運氣的功夫,為了給弟子們形象展示口頭講述的內容,自己領頭進入了入定調息狀態,除了這天地氣機,外面的煩擾嘈雜皆不入他心。這可就急壞了下面的弟子們,他們真想搖醒夫子告訴他時間到了。
不過,書院入門的第一年,幼塾的夫子們就會對傳授禮法頗為上心。應天書院作為天子腳下的第一書院,怎能讓從院門出去的弟子們失了禮數?更何況能入門的弟子多為官宦富商等顯赫之家,在相應的圈子裡失了禮數,那可就同時讓自家門宅和書院同時成了天下笑談。永遠不要懷疑皇城內傳遞這些茶餘飯後談資的速度有多快,邊疆那能星夜兼程狂奔三天不息的傳令馬也趕不上街頭巷尾那些阿婆阿孃翻弄嘴皮子的速度。
一言一行皆有禮數,再膽大頑皮的少年也不敢做搖醒夫子這種僭越之事。
這時候還想讓少年們靜坐等待夫子醒來顯然也不可能,既然身外之音不入夫子耳,幾名膽大的少年倒是直接在下面壓低聲音交談起來。
“木哥,郭月的事你聽說了嗎?”先開口的是竹竿,叫其竹竿是因為他比同齡少年都要高出一頭,身體卻瘦得皮包著骨頭,跟巷裡尋常百姓晾衣用的竹竿神似。
被喚作木哥的少年與竹竿同齡,比起竹竿來要矮上不上,兩人同時坐著,木哥的頭剛到竹竿脖子位置。木哥也瘦,少年們望向他時,卻不知為何,總覺得他瘦弱的身體裡充滿力量。確實,在少年們互相征服的過程中,他就是靠著有力的拳頭得到了“哥”這個稱呼。
木哥順著竹竿所指看向郭月平時所坐的位置,今日空空如也,只留有一個蒲團在地。
“聽說了,好像是許碩帶人做的吧。這馬伕與郭月一直互相看不對眼,誰都想在對方頭上踩上一腳。”木哥聯想到之前聽到的傳聞,對於郭月的缺席倒也不意外。
“對啊,這馬伕昨日不知去哪找來五六個幫手,在二丁巷裡把郭月給堵了。我早上來時還聽郭家的老奴跟魏夫子討要了半月的時間,說郭大人準備帶郭月出趟遠門。想來肯定是這小子被揍得不輕下不來床上了。”
竹竿長得比貧民窟的孩童還要瘦弱,精神卻是長塾中最好的。每日天色剛亮,竹竿就催著書院門口的看門人起床開門。來得早,自然就能偶然得知更多的訊息。
“木哥,我們要不要幫郭月找回面子?馬伕叫人算什麼本事?”竹竿背後坐著的一名小胖子,聽到好兄弟被揍得訊息,差點拍桌而起。還好一抬頭看見了魏夫子,那些被他丟擲去的禮儀詩書又一下回到了肚子裡。
“這個面子丟了可真不好找回來。”木哥沒說話,訊息靈通的竹竿搶了話,“我家老爺子前天還訓我說每天來書院這麼早,不見得多學點本事,許家的馬伕都被青雲宗給看上了。”
青雲宗這三字一出,另外兩人被震得沒了聲響。
平步青雲,一步登仙。世間敢取名得如此意境的宗派僅此一家。
應天書院的孩童們自幼被家族送往這裡,求的不過就是能從小打好養氣的基礎,在覓得長生的路上佔得先機。但這天子腳下最好的書院比起青雲宗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無論是呱呱墜地的嬰兒,亦或是耄耋老人,只要是被青雲宗選上了,那就有了一步登天的資格。種種神通奇蹟使得青雲宗的地位超然於所有皇室、教派、修士之外。
“這馬伕還真是祖墳冒青煙冒得炸都墳了。”小胖子咬著牙惡狠狠地道。只要這馬伕入了青雲宗的大門,他就算是皇城市集上整日躺著的乞丐,也能踩到他們這些人的頭上。
“不好找也得找,兄弟義氣總不能現在成了狗屁。”木哥權衡半晌,也是少年衝動,在夫子堂下放了粗鄙之語。要不是他壓低了聲量,魏夫子入了定,否則他明日來書院就得去戒堂領上二十板子,“許馬伕她現在還沒進青雲宗的們,不過找了五個幫手而已,我頂住兩個,竹竿一個,胖子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