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到來,寒冬臘月裡又是一個新年。
風凝霜已經在白龍寨“白”住了三個月,與不少寨里人都熟識了。這日午後,她踢著腳步閒閒地散步消食。
經過一座帳篷的時候,她頓了頓足。
這帳篷是那面白者居住的,她來了一段時間,自然也弄清了那三人名字和來歷。
刀疤臉叫做陸有墨,爹孃都是莊稼漢沒讀多少書,卻偏希望兒子有文化,便給取了個名字叫“有墨”;八字鬍叫賈思捷,技能沒有,唯獨讀了一點點的書,被陸有墨當作半個“軍師”;至於這面白者,叫袁思遷,未看出有什麼長處。三人原都是一條村的,後來村裡有妖魔作亂,地處偏遠,也請不來什麼降妖的高人,一條村的人死的死、逃的逃,陸有墨帶著幾十個兄弟離鄉背井,千里迢迢到了這白龍山,落草為寇。
這白龍山也不太平,有一山主盤踞,每年必要吃掉幾個人。陸有墨也想再度搬遷,但是這白龍山地段實在太好,是東去瀛州城,南往南郡縣的一個必經之路,在此安札,至少兄弟們不會餓肚子。於是陸有墨索性用刀自毀面頰,做起了一個“兇悍”的山匪,帶領兄弟們在亂世中求存。
這世道,皇帝不作為,修仙門派管不過神州大地數不清的妖魔,不知多少百姓遭了殃,她永遠不算最慘的那個。
她挑起袁思遷露出一線的帳篷,站在門口笑:“袁大哥原來好這口呢?”
袁思遷正樂呵呵地對著一個破爛的銅鏡描眉畫臉,聞言駭了跳,慌得雙手一摟遮住一桌子的妝品,叱著:“出去出去,來這兒搗和什麼?”
風凝霜一步踏入,四下張望。喲呵,一臺織紓機,旁邊錦繡鳥圖,鴛鴦戲水,織繪得好不生動,她笑:“原來袁大哥擅長女紅啊!”
“那當然。這寨裡的錦被褥布都是我繡……”袁思遷下意識道。驀地反應過來,截斷話頭,慌亂地轉過頭去。
風凝霜:“袁大哥不用這樣,這真的沒什麼。”
袁思遷猶猶豫豫轉過頭,風凝霜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摸過桌上的花鈿粉膏和唇脂,微笑說:“我來教你用。”
袁思遷沒吭聲,杵得跟根木頭似的,僵硬著讓她畫完了整張臉。
“好了。”風凝霜將他的臉轉過去,面對那銅鏡。
袁思遷一瞧便怔住,對著銅鏡左看右看,捏著蘭花指喜不自勝:“姑娘的妝技真好!”
風凝霜擺放著桌上的妝品,邊說:“袁大哥其實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這真沒什麼值得遮掩,就算有人非議你也大可置諸不理,時間一久,人們也就習慣了不說了,這越是遮掩,累的還是你自己。”
袁思遷怔了怔。
“人最大的困難,其實就是自己這關過不了。若是自己這關過了,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她拍拍袁思遷的肩膀,挑起帳篷離開了。
時間過得快,新春一過,春天便邁著矜持的步伐來了,將第一抹綠抹在枝頭。
風凝霜作為山主的祭品,被敲鑼打鼓鐃鈸鏗鏘地送往了山主的地盤。
送她的人們將她送至山間亂石中的一個洞口,將她往裡一推,然後像見鬼一樣地散去。
風凝霜走進這山洞,見一冰涼的石床,笑了笑,索性一屁股坐上,候著。
不多時,一陣風冷嗖嗖刮過,一個“人”自洞口緩緩地遊爬過來。
只所以叫“人”,是因這“人”只有頭,身軀卻是一條蛇,海碗粗的巨大蛇軀盤啊繞啊,一下游走到她面前,盤作一堆身子一豎,一雙瑩綠色的細瞳,陰森森地盯著她。
風凝霜眉頭皺也未皺,蹲下身來,與它互望。
她和蛇真有緣吶,翼蛇、相繇……嗯,她曾經是那麼怕蛇。
這“山主”被山賊年年獻祭,祭品都不知享用了多少,頭一回見這水靈靈千嬌百媚的姑娘,舌頭一舔涎水就要開餐,忽見那姑娘蹲下身來,深深將它凝望。
“喲,真巧啊。”她跟它打招呼,“我認得你祖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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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臉陸有墨在帳篷裡煩躁地踱步,不知為什麼,打從送走那姑娘以後,他心裡就特別不舒服,像多了塊石頭壓著。
帳篷布一挑,賈思捷和袁思遷跑了進來。賈思捷哭喪個臉:“老大,那個小姑娘,我們想來想去,她實在太慘了啊,咱要不……要不換個祭品吧?”
“來不及了吧?算了算了。”陸有墨大手一揮,煩躁道。
袁思遷嚶嚶泣道:“老大,我不想她死啊。她教我用各種妝品,教我要大膽做自己。她於我有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