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處久了,又有了自己的院子,曲龍君沒有了往日裡稍帶壓抑的小心與害怕,寧忌才發現她的性情其實並不沉悶。
她讀書很多,也頗有自己的才情,琴棋書畫、剪紙吟詩都有所涉獵,安靜時顯得恬澹溫柔,活潑起來也能讓人感受到她心中的喜悅,偶爾寧忌甚至會因為她肆無忌憚的話語感到面紅耳赤、招架不住,當然,他其實也挺喜歡這樣的感覺的。
夜間的擺攤開始之後,白日裡無雨的時候,兩人開始商量著到周圍閒逛,他們
“考察”了幾個大的市集,遊覽了三坊七巷,吃了各種零食,登了烏山,到道山亭附近的石頭上刻了
“龍傲天與孫悟空到此一遊”的字眼。寧忌開始覺得遊山玩水的生活也挺高興的了,磨滅了雄心壯志,對於各種
“湊熱鬧”的念頭,一時間幾乎降到了最低點。甚至非常理智地在思考,要不要將
“竹記分號”這種惹事的標語取下來。五月十九,兩人在銀橋坊擺攤的第五天。
銀橋坊夜市當中,曲龍君兢兢業業地忽悠過往疑似有錢的女客,寧忌則在附近能看得到攤子的地方走來走去,吃吃喝喝。
大概是戌時左右,距離銀橋坊不遠的一個街區隱隱約約的是起了騷動,附近的捕快敲起了示警的鐵鑼,隨後在夜色中寧忌遠遠地聽到一句:“……哪裡跑……”出聲之人話語顯得年輕,但內力已然非常混宏,寧忌身體內血脈激盪,若在平時,非得過去看看能發出這等聲音的年輕高手會是誰,但這一刻,他只是回到了攤位附近,示意曲龍君不必驚奇。
騷動在遠處持續了一陣,似乎是對於某些賊人的抓捕,寧忌站在附近看不到太多熱鬧,待到樣貌兇狠的歸泰盟成員陳華從附近過去,他才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領:“怎麼了怎麼了?”雖然剛到這裡的時候將對方捏了一頓,但寧忌武藝高強,性格倒也並不彆扭,第一天給個下馬威,第二天拉著對方吃了一碗酸梅湯,雙方也就成了
“莫逆”的朋友。這時候陳華明顯是從遠處看了熱鬧過來,被寧忌一揪,當下便是一副笑臉:“哎,孫兄弟。”
“說怎麼了?”
“抓人啊,打架啊,火併啊,我的天,都是兇人……”
“兇人……那你們歸泰盟沒去?”
“孫兄弟說的哪的話,咱們歸泰盟,討生活的地方,你看,歸是回家的意思,泰是平安的意思,正所謂……”
“好了好了,說正事。”寧忌一聽對方開始背書就頭疼,
“剛才有個人扯著破鑼嗓子喊得很大聲的,怎麼回事。”
“啊,這個可就厲害了,孫兄弟……”陳華走到旁邊,拉了附近攤位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岳飛,嶽將軍,跟你說過的吧?”
“嗯。”寧忌便也坐下。
“嶽將軍的女兒,跟你說過的吧?”
“嗯……不過剛才是男的。”
“那嶽將軍的兒子,跟你說過的……”
“你特麼……”
“哎,別打別打,孫兄弟,不就前兒個說的那事嗎?”陳華笑起來,
“四月底的時候,候官縣那邊不是出了大事嗎?說有一幫賊人,誣陷了當兵的鐘二貴——當然是不是誣陷不好說啊,但嶽將軍的那對兒女,堅持說是誣陷的,一邊到福州府喊冤,把府尹大人都鬧得焦頭爛額的。另一邊呢,姐弟倆就開始在城裡抓人,這不,中旬還沒過呢,不少外地過來的綠林豪強,就都被這兩姐弟拿了,催命啊,夜叉惡鬼啊這是……”
“那今晚是……”
“不就是有人被盯上了嗎,啊,這次來的沒有姐姐,只有那個小霸王岳雲。孫兄弟我跟你說,不是我陳華挑事啊,別看你有幾分力氣,那個岳雲啊,天生神力,胳膊比你腿還粗,伸手連房子都能推倒……你看先前跟你說過,去年年底,兩姐弟在福州打擂,那是打遍福州無敵手啊,姐姐潑辣,一手長槍還算點到為止,弟弟使拳的,嘖嘖誰不被他打得鼻青臉腫鬼哭狼嚎……唉,反正最近大家日子都不好過……”
“你們都回家平安盟了還有什麼不好過的,又不抓你們……”
“那也不好說,孫兄弟,我陳華是沒什麼志氣,可上頭的生意,我也不好說,難免也是刀口舔血的事情……”陳華挑了挑事,但對於武藝上的問題,寧忌冷靜得很,對他吹噓岳雲的行為根本沒有情緒,雙方又聊了幾句,陳華這才離開,寧忌則回到攤位上,跟曲龍君說了打聽來的訊息。
曲龍君如今扮演的正是江湖大俠龍傲天,又整天拿俠女的故事忽悠人買匕首,聽了這些事,倒是有些好奇:“也不知道那嶽銀瓶嶽姑娘,武藝到底高到什麼程度。”寧忌想了想:“我要是跟她真打起來,估計五五開吧。”他過去倒是在父輩口中聽過幾句對嶽將軍這對兒女的評價。
家學淵源,身手也是同齡人中的極致,仔細衡量,大概是初一姐、黑妞等人的程度,自己過去是年紀被壓制,打不過她們,但出門遊歷年餘,經歷過江寧的各種磨鍊後,身體上力氣也漲了,如今真要打起來,未必會差多少。
兩人隨口聊了一陣,對於接下來的事情,倒並不覺得與自己會有什麼關係。
但過得不久,一個極大的意外就冒冒失失地來了。戌時過半,夜色那頭的騷亂已經暫時停下,有部分捕快抓了人,正是從金銀橋方向回去。
各種訊息傳來時,有人道遠處是一次大的抓捕,或許還有漏網之魚在外頭逃遁,寧忌便沒有再去周圍吃吃喝喝,與曲龍君一塊在攤位後方守著。
戌時三刻,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穿過行人,往銀橋坊的裡頭走——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的步伐仔細看時很尋常,但寧忌就下意識的覺得對方鬼鬼祟祟的。
他朝這人多看了幾眼。這人的目光,也在掃視著周圍的動靜,眼看著就要從雜貨車的旁邊走過去,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停了一下,身上鬼鬼祟祟的氣質消失了一陣。
只見這人打量了一下車頂上的旗杆,站定了,又打量一眼,然後倒退了幾步,然後下意識地叉了叉腰,目光疑惑。
寧忌在車子後頭伸長了脖子也看著這人,兩人的目光交錯了片刻,都有些遲疑、錯愕與不可置信,對方放下了叉腰的雙手,開始眯起眼睛,朝這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