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川拱手跪下:“是。”
“是得罪了人吧?”
高川看看希尹,又看看宗翰,遲疑了片刻,方道:“大帥英明……”
這世上關於得罪人的故事,大多都顯得類似,在宗翰的提問下,高川陳述了一番。宗翰安撫幾句:“黑旗軍對你這樣的勇士都不能知人善用,可見一時奮起,也難以長久了,你便在我軍中,安心做事,自有一番功名……”云云。
宗翰既開了口,希尹不再說話。日理萬機的兩人隨後從這邊離開,宗翰道:“對我剛才所言,穀神似有些不以為然,不知為何。”
“大帥覺得,北面這支萬餘人的華夏軍,戰力如何?”
“……若不是人數少些,說是唯一讓我憂心者,也不足為過了。只是能否比得上西南那支,如今還有些難說。”
“擊潰李細枝一戰,乃是與那王山月相互配合,林州一戰,又有王巨雲強攻在前。唯獨那林河坳,可顯其戰力卓絕。”希尹說著,隨後搖頭一笑,“當今天下,要說真正讓我頭疼者,西南那位寧先生,排在第一啊。西北一戰,婁室、辭不失縱橫一世,尚且折在了他的手上,而今趕他到了西南的山裡,中原開打了,最讓人覺得棘手的,還是這面黑旗。前幾天術列速與那頭的一個照面,旁人都說,滿萬不可敵,已經是不是女真了。嘿,若是早十年,天下誰敢說出這種話來……”
“哈哈,將來是小兒輩的歲月了。”宗翰拍了拍希尹,“你我便在離開之前,替他們解決了這些麻煩吧。能與天下英豪為敵,不枉此生。”
希尹點頭也笑:“我只是遺憾哪,之前與那寧先生,都不曾正式交手,西北大戰過後,方知道他的本領,教出個完顏青珏,原本想歷練一番再打他的主意,還未做好準備,便被抓了……十二月初那場大戰,威勝坐鎮的有黑旗軍的人,若非他們插手,田實早死了。唉,打來打去,我跟他的弟子交手,他跟我的弟子交手,勝了沒什麼了不起,敗了可是大丟面子……”
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華夏軍治軍嚴格,這是那寧先生的手筆,軍規有定,上層官員絕不可對下層士兵進行‘侮辱性質’之打罵。我曾仔細看過,訓練之中,戰場之上,有誤傷,有喝罵,份屬尋常,然而若官員對士兵有不平等的看法,那便極為嚴重。為了杜絕這等情況,華夏軍中專門有負責此等事務的軍法官,輕則反省重則去職。這位姓高的排長,武藝高強,心狠手辣,放在哪裡都是一員猛將,對手下有打罵侮辱的情況,被開革了。”
“……不平等?”宗翰遲疑片刻,方才問出這句話。這個形容詞他聽得懂又聽不懂,金國人是分為數等的,女真人第一等,渤海人第二,契丹第三,遼東漢人第四,接下來才是南面的漢人。而即便出了金國,武朝的“不平等”自然也都是有的,讀書人用得著將務農的泥腿子當人看嗎?一些懵懵懂懂當兵吃餉的窮苦人,腦子不好用,一輩子說不了幾句話的都有,將官的隨意打罵,誰說不是正常的事情?
基於這些,完顏宗翰自然明白希尹說的“平等”是什麼,卻又難以理解這平等是什麼。他問過之後片刻,希尹方才點頭確認:“嗯,不平等。”
“這如何做得到?”
“所以說,華夏軍軍紀極嚴,手下做不好事情,打打罵罵可以。內心過於輕視,他們是真的會開革人的。今天這位,我反覆詢問,原本便是祝彪麾下的人……因此,這一萬人不可小覷。”
“與子同袍。”宗翰聽到這裡,面上不再有笑容,他揹負雙手,皺起了眉頭來,走了一段,才道:“田實的事情,你我不可輕敵啊。”
希尹伸手摸了摸鬍子,點了點頭:“此次交手,放知華夏軍暗地裡做事之細緻縝密,不過,即便是那寧立恆,縝密之中,也總該有些疏漏吧……當然,這些事情,只好到南邊去確認了,一萬餘人,終究太少……”
……
寒風吹過一千里,北方的冬天更加的寒冷。雲中府一度滴水成冰,過了春節,城中雖有喜氣,願意出門的人卻是不多。
湯敏傑穿過巷道,在一間溫暖的房間裡與盧明坊見了面。南面的戰況與情報剛剛送過來,湯敏傑也準備了訊息要往南遞。兩人坐在火炕上,由盧明坊將訊息低聲轉達。
“……十一月底的那場動亂,看來是希尹早已準備好的手筆,田實失蹤之後猝然發動,差點讓他得手。不過後來田實走出了雪原與大隊匯合,此後幾天穩住了局面,希尹能下手的機會便不多了……”
“……如此一來,田實一方稱得上是刮骨療毒,雖然內裡損失很大,但當初晉王一系幾乎都是牆頭草,如今被拔得差不多了,對部隊的掌控反而有所提升。而且他抗金的決心已經擺明,一些原本觀望的人也都已經過去投靠。十二月裡,宗翰覺得強攻沒有太多的意義,也就放慢了步子,估計要等到開春雪融,再做打算……”
盧明坊一面說,湯敏傑一面在桌子上用手指輕輕敲打,腦中盤算整個事態:“都說善戰者重在出其不意,以宗翰與希尹的老辣,會不會在雪融之前就動手,爭一步先機……”
“那是前線的事情了,你我終究不擅長。”盧明坊笑了笑,“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北上遞訊息的兄弟年關過後便出發,據說,那位祝彪兄弟趁著年關的熱鬧,悄然出擊,要去偷襲屠了沃州的術列速,給女真人一個下馬威,術列速這邊則動了一樣的心思,想趁著年關偷襲南面的田家軍隊,兩幫人路上遇見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後來又各自回去。術列速那次出動兩萬餘人,竟然不敢對祝彪一萬人動手,怕是要被傳成笑話。”
“嘿嘿。”湯敏傑禮貌性地一笑,隨後道:“想要偷襲迎頭遇上,優勢兵力沒有貿然出手,說明術列速此人用兵謹慎,更加可怕啊。”
“哈哈,玩笑嘛,宣傳起來不妨這樣說一說,對於軍心士氣,也有幫助。”
“嗯。”湯敏傑點頭,隨後拿出一張紙來,“又查出了幾個人,是先前名冊中沒有的,傳過去看看有沒有幫助……”
他皺著眉頭,猶豫了一下,又道:“之前與希尹的交道打得畢竟不多,於他的行事手段,瞭解不足,可我總覺得,若換位思考,這數月以來宗翰的一場大戰實在打得有些笨,雖然有十二月的那次大動作,但……總覺得不夠,若是以老師的手筆,晉王勢力在眼皮子底下騎牆十年,絕不至於只有這些後手。”
聽他這樣說,盧明坊也皺起了眉頭:“你這樣說,也有些道理。不過以先前的調檢視來,首先希尹這個人謀略比較大氣,計劃縝密長於內政,陰謀方面,呵呵……恐怕是比不過老師的。另外,晉王一系,早先就確定了基調,後來的行為,無論說是刮骨療毒還是壯士斷腕,都不為過,這樣大的付出,再加上我們這邊的協助,無論希尹先前埋伏了多少後手,受到影響無法發動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我明白。”湯敏傑點點頭,“其實,也是我想多了,在西南之時,老師便跟我說過,用謀要有天馬行空的創意,卻也最忌空洞無畏的猜想,我想得太多,這也是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