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順一路追逐,他率領這支種家殘部不斷輾轉,待到李乾順大軍主力東歸,他才算是稍稍獲得了喘息之機。跟在後方的西夏大軍如今尚有一萬二三的數量,將領李乙埋也是西夏皇族重將。
旁邊的西軍副將微微蹙眉:“要敗李乙埋,或許暫時可行,然而我等如今只剩這麼多人,若是還要取原州,損失不說,李乾順逐走黑旗之後,必定大軍壓來,到時候恐怕無力再戰。何不趁此機會,先去它地稍作喘息,招兵買馬之後,再行冒險之舉。”
種冽看了他一眼:“只要西軍這個種字還在,去到哪裡李乾順不會來。那黑旗軍缺糧,攻下延州猶知進取,我等有此機會,還有什麼好遲疑的。只要能給李乾順添些麻煩,對於我等便是好事,招兵買馬,可以一邊打、一邊招。而且那黑旗軍隊如此兇悍,面對鐵鷂子都敢硬戰,我等打著種家這面旗,若連原州都取不下,往後豈不讓人笑麼!?”
這多年以來,種家西軍豪氣干雲,雖然在女真陣前敗了,但這樣的氣勢尚未散去。或者可以說,只要種家還在,這樣的豪氣便不會泯滅。眾人隨後開始商議對陣李乙埋的打法和勝算,商量到一半時,斥候來了。
——李乙埋大軍東撤。
“東撤?”眾將領皺起眉頭來,“是想要故布迷陣,迂迴攻擊我等?”
“他想要迂迴到哪裡……”
“立刻派人緊盯住他們……”
“命全軍提高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都是久歷戰陣之人,眾人首先便開始做好了戒備,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著對方的戰略意圖。如此過了小半個時辰,有一名斥候到了。
“李乙埋有什麼動作了!?”
“董志塬戰報……”
片刻,奇異的氣氛籠罩了這裡。
“這是……哪裡傳來的東西……”
訊息傳入種家軍中,一時間,無人相信,而同樣的情報也在往東、往北、往南的各個方向擴散,當它傳入南下的折家軍中時,等待它的,還是在詭異氣氛中的,屬於“真實”兩個字的發酵。折家的探子星夜北上,在這一天的下午,將類似的情報交到了折可求的手中。戰馬上的折可求沉默片刻,沒有說話。只有在更近一點的地方,反饋顯得相對的迅速。
慶州城外,緩緩而行的馬隊上,女子回過頭來:“哈哈,十萬人……”
她的笑聲略有些癲狂:“十萬人……”
半個月的時間,從東北面山中劈出來的那一刀,劈碎了擋在前方的一切。那個男人的手段,連人的基本認知,都要橫掃殆盡。她原本覺得,那結在小蒼河周圍的諸多障礙,該是一張巨網才對。
原本也在覺得,依附了田虎,依靠田虎的勢力,總有一天,這隻巨虎也將給他印象深刻的一擊。然而在這一刻,當她幻想著虎王的整個勢力擋在對方前頭的情景,忽然覺得……沒有力量……
“十萬人……”
……
七月初四,眾多的訊息已經在西北的土地上完全的推開了。折可求的部隊挺近至清澗城,他回頭望向自己後方的軍隊時,卻忽然覺得,天地都有些蒼涼。
那支不到萬人的軍隊,以狠到極點的一擊,將西夏的十餘萬人擊潰了。當這樣的一支軍隊出現在西北的大地上,自己的位置,該放在哪裡呢……
原州城外,種冽望著不遠處的城池,胸中有著類似的心情。那支弒君的叛逆軍隊,是如何做到這種程度的……
已經持續了好一段時間肅殺氣氛的青木寨,這一天,巨大的歡呼聲從寨門處一路蔓延開來,沸騰了整座山谷。山谷一側,有著一處專為身份特殊之人安排的房舍。面上有刀疤的小女孩飛快地奔跑在那看似簡陋的街道上:“三爺爺!三爺爺——”
在旁邊的房舍間,一名名蘇家人正面色驚疑、迷惑乃至於不可置信地交頭接耳。
“小七。”神色蒼老、精神也稍顯萎靡的蘇愈坐在搖椅上,眯著眼睛,扶住了奔跑過來的小姑娘,“怎麼了?這麼快。”
“三爺爺三爺爺三爺爺……”小姑娘手舞足蹈,開始激動而又語無倫次地複述那聽來的訊息,老人先是微笑,然後褪去了那微微的笑容,變得沉靜、肅穆,待到小姑娘說完了一遍,他伸手輕輕地摸著小姑娘的頭,然後側著耳朵去聽那入雲的歡呼聲。他伸手握住了柺杖,顫巍巍的緩緩站了起來。
從寧毅造反,蘇氏一族被強行遷移至此,蘇愈的臉上除了在面對幾個孩子時,就再也沒有過笑容。他並不理解寧毅,也不理解蘇檀兒,只是相對於其他族人的或畏懼或責罵,老人更顯得沉默。這一些事情,是這位老人一生之中,從未想過的地方,他們在這裡住了一年的時間,這期間,不少蘇家人還受到了看管和限制,到得這一次女真人於北面威脅青木寨,寨中氣氛肅殺,不少人蘇家人也在私下裡商量著難以見光的事情。
老人都看在眼裡,他知道他們的愚蠢,但他最為看重的孩子,都已經加入了造反的行列,他還能有什麼可想的呢。如此這般,唯有到得此時,一直跟隨在蘇愈身邊的小七才看到了老人身上突然出現的與往日不太一樣的氣息。
他緩緩地前行,走到了路邊,山谷呈梯狀,這裡便能看到下方的人群,更加清晰地聽到那歡呼。老人點了點頭,又點點頭,柱了一下柺杖,過得許久,小姑娘才聽到山風裡傳來的那低低的、沙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