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很冷,寺裡很靜,鐘樓上都是露水,昨夜一定下過雨了,竹杖芒鞋,揹著箱籠,一步幾個打滑,他抬頭望一眼墨汁般的天。
溼漉漉的撞木,溼漉漉的銅鐘,好像天地都變的溼漉漉,悠悠鐘鳴,凌淩水滴,小和尚深吸了口氣,輕推開了寺門。
“待在寺裡,怎麼能濟世救人呢?”
話音剛落,眼前一黑,渾身都被套了個麻袋兒,雨點般的拳腳打了一輪,背上的箱籠也被打散,自抄的佛經散了一地。
空雨茫然不知所措,拼命掙扎了半響,勉強撕開麻袋,圍攻的一夥人轟然四散。
小霏霏拿著木頭左右劈打,眼睛腫腫的,身後揹著小包,卻是一副出遠門的樣子,將地面上的佛經拾起,拿著手帕擦了擦,又遞給了空雨。
還沒擦了幾本兒,雪白的雲帕變了番模樣,髒兮兮的沒了模樣,女孩還在努力的擦,甚至將經頁都擦出幾個破洞來,她已經在哭了,還哭的那樣兇,悽然道:
“我真的不怕吃苦的。”
又有雨了,迷迷濛濛的像霧,雲靄沉沉,裙裾迎風而起,女孩的臉卻已經哭花,她扔開經書,撲進了傻光頭的懷裡,喃喃道:
“傻光頭,我真的不怕吃苦。”
空雨輕拍著她的背,他的眼眶也紅了,這女孩便是他的劫,永遠逃不脫的劫,縱然也逃不脫,那便不逃了吧。
眉眼如初,輕挽著素手芊芊,女孩揚起頭,看著那個憨憨傻傻的小光頭,看著他的笑,自己便也笑了。
寺外臺階長著碧綠的苔蘚,兩人小心翼翼的走過,迎面便撞上了楚奴狂和星海。
霏霏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逃,便被楚奴狂抱緊了懷裡,楚奴狂不顧懷裡的吵鬧,翻開霏霏揹著的小包,看著裡面的孤零零的散碎銀子。
年少便是如此,揣著幾兩銀子,便想把天下都走遍了,楚奴狂板著臉生了氣,從懷裡掏出大疊金箔葉子,整整齊齊的碼進霏霏的小包裡,星海也在一旁幫忙,將一份文牒塞了進去。
癟癟的小包變的鼓鼓囊囊,楚奴狂才將霏霏放在地上,笑道:“那三四兩銀子夠什麼?餓了怎麼辦,沒衣服了怎麼辦?出遠門要準備個大包兒呢,你背個小包怎麼成?”
星海半蹲下去,為她收拾著衣服上的褶皺,抹開她額前的幾縷頭髮,掌心捧著那孩子氣的笑臉,這不就是那時候的自己嗎?淚水上湧,她竟有些昏暈,悽然一笑,說:“霏霏,我知曉了你爹爹,你爹爹答應了,包裡還有他特批的文牒,你要是沒錢了,拿著文牒找地方上的官兒,出門在外的,會餓會累,會遇到千千萬萬的麻煩事兒,你一定要自己照顧自己。”
楚奴狂上前拍著空雨的肩膀,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就敢誆騙我楚奴狂的孫女,也有一份熊心豹膽呢,老子歡喜你,今日咱倆便做個結義兄弟,老子活了大半輩,錢有得是,朋友也遍及五湖四海,什麼都不缺,但老子只有這一個孫女,她怎樣走的,就得怎樣回來,一根頭髮也不能少嘍。”
空雨篤定的點頭,楚奴狂眼眶便紅了,彎腰將霏霏交託過去,千言萬語變作了一句:
“路上小心。”
星海斜倚在楚奴狂的懷裡,眼裡蒙了一層水霧,那個蹦蹦跳跳的孫女快要消失在煙雨中了,她才如夢初醒,手抬到半空,搖了搖。
細雨斜風中,楚奴狂撐開油傘,扶著星海的手臂,鼓勁兒似的搖搖,嘆道:“霏霏長大了,該開心嘛,那小和尚我瞧著大有出息,待霏霏也好,不會有什麼事兒的。”
星海仰頭瞧著頭頂的碎花小傘,喃喃道:“忘了給霏霏帶傘,你快、你快將這傘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