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罐車廂再次開啟,這樣的流程一路不知道有過多少次了,除了因為濟南淪陷軍部查檢逃兵外,幾乎每次都一個樣。這些所謂的乘客們不只是對傷病麻木,就是對護理放風都麻木了,只是機械的做著慣性的動作。
李錦時真怕有一天自己也這樣嘍,迷茫的眼神,看不到神采,只是一具可以行動的屍體,所有行為來源於條件反射或者說命令,而不是主動意識。像敲盆沿兒豬就哼哼過來吃食一樣。其實他這會兒就這樣。
這裡是舞陽,李錦時沒來過,出艙門看見立著的牌子上那大字了。聽師父說他來過河南這邊,還在少林寺學過藝,也在這邊闖蕩過。相比師父李錦時覺得確實自己歷練太少了,別說師父,就是原來那些江湖兵也不是自己能比得。
站臺上停了很多卡車,很多護理兵,很多擔架。然後有一隊人挨個車廂走,嘴裡唸叨著:這個抬走;這個自己走;這個去重傷營;這個輕傷營等等一類的話,就有各司其職的護理兵或扶或抬把人弄走。
“幾天了?”看著李錦時裹著石膏的大腿,還有幾乎包裹了全身的紗布還站著就問道。
“搞不清,在濟南待了六七天,後來就一直在車上。”李錦時是真弄不清,還想試著用火車的速度算算時間,可對於濟南到舞陽怎麼走也是一塌糊塗。他覺得自己也木然了,失去了弟弟們的資訊,師父的重託壓著,兩條腿都是沉的,腦袋也是沉的,亂的像漿糊,只有老二小三的模樣不停的閃,一下一下錘著自己。
“胡鬧!你怎麼站起來了?護理兵吃屎去了!怎麼搞真會殘廢了。抬走…”軍醫官手指掐算了幾下就咆哮了。
李錦時“砰”一聲倒地了,就那樣直挺挺摔下。包裹著的紗布重新浸出鮮血,傷口又裂開了。從聽說濟南淪陷,李錦時一直懵懵懂懂的,這些天好像沒吃一口飯,偶爾吸口水,他不知道該做什麼做了什麼,純粹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
“老二小三,你們一定要逃脫呀。”李錦時一直喃喃這句話。
軍醫官急忙過來,翻眼皮瞧瞧,又聽聽,摸摸,最後摸了一把李錦時頭頂的虛汗。“我說也不該是嚇到。這得多少天沒吃飯了。趕緊過來抬走。回去…算了,這完了我也要回去了。”
李錦時再次醒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自己這次醒來要清晰無比。很多事都清楚了。
“你醒了?”女聲,帶著點河南味兒的國語。“胡軍醫說你身上的傷口早該好了,就是在火車沒換藥,又沒有營養,再摔倒就把傷口又裂開了。腿沒事,再有幾天就能拆了石膏,扶柺杖走走了。”
好吧,一連串的話。根本沒間隔就說完了。可根本沒提到李錦時想要知道的。
“我…我睡了多久?”李錦時嘴好像閉合時間太長,得用力才能張開,就這樣也覺得沒有利索了。
“兩天了。你一直喊老二小三,是你家人嗎?胡軍醫說這年頭誰沒有傷個親逝個友的,得活下去,等時局穩定了再找找。胡軍醫說,不好找,但活著才有希望。”這丫頭片子怎麼都是胡軍醫說。
“你多大了?”李錦時稍微穩了穩,就手託著翻身,然後坐起來了。那樣扒著跟人說話不禮貌。
“你…別動呀……唉…別又扯開口子。哦,我十五了。我是開封女校過來的,學校的學生都過來了。為抗日救國貢獻自己的力量!這是第三戰區的後方醫院。”得!不用多問了,又一串連著全知道了。李錦時看見的確是個不大的姑娘,帶著護士帽,穿著白衣服,眼睛忽閃忽閃的。雖然面板黑點,挺可愛。
沒幾天李錦時就扶著柺杖走串了。小姑娘叫黃芩玉,父親算是個鄉紳,反正家裡條件不錯,聽著好像有大片大片的田地。嘴就沒把門的,嘟嘟嘟嘟一直說,真正無邪。她跟四五個同學經過培訓負責李錦時他們這個病區,都是些可以生活自理的。不辛苦,更像是用她們的天真喚醒這群已經麻木的心。
要是小三在這兒,跟他倒是一門好親事。一個悶葫蘆,一個大嘴巴,在一塊互相影響影響。“老二小三,你們可一定要逃脫呀!不然大哥我怎麼跟師父交代!”
“李大哥,又想你弟弟了。我打聽了,日本人好像在濟南沒怎麼殺人,說是沒抵抗就沒有殺戮。好像說濟南還有人提前組織了迎接日本人的儀式。李大哥,為什麼還有這樣的人?”
這就是個問題寶寶,可能是李錦時還說幾句話,還能說的中聽點。純粹的傻兵她們說幾句也沒意思。李錦時倒也不寂寞,甚至給他胡思亂想的時間都沒有。四五個小姑娘唧唧哇哇的每天過來煩,聽前線的英雄故事。
李錦時他們就一群苟且偷生的混子,有屁的故事。好吧,自己怎樣受傷就成了故事,聽著還眼淚八叉的。
日子倒也滋潤。
馮錦飛這時候在陽穀縣,這算是山東地界土匪較多的地頭。哥倆也不急,邊打聽韓棒槌的行蹤,邊悠閒的趕路。大冬天的,本該是貓冬的日子,可路上行人並不少,都是在試圖逃出一條生路來。
“放下糧食和馬車。你倆可以騎馬走!我們不殺人!”嗨,還真有不開眼的。
“二哥,這是對咱倆說的。你看,其他人都給糧食呢。那來的傻冒?”
“唉…求活路可以,不該斷別人的活路。嚇跑吧,別弄死了。”
“砰…砰砰……”趙錦成沒去耍把式用拳腳打人,那樣也弄不死,難免傷著,就放了幾槍。看著他們的土噴子和砍刀、鋤頭、棍棒這類的該能嚇跑。
“是槍!”可不就是槍嘛。趙錦成這會兒手裡還用手指插扳機孔裡轉著玩呢。七八個人瞧瞧趙錦成再瞅瞅自己手裡的噴子,愣愣的。話不說,也不跑。
“還要糧食和馬車不?”
“不要了!不要了!”
“滾……”
賊沒意思。趙錦成覺得這一路也特沒意思。以前自己小,打架輪不上的時候,大哥二哥帶著自己經常遇到個土匪呀,日本人呀,可以殺著玩。可自己能上手了就是這些個憨貨,連硬話都不敢說。
沿路也遇到些像模像樣的人,打聽一下戰局吧說什麼的也有。有的說韓主席與濟南共存亡,帶領濟南軍民擋住了一次次的攻擊,最後城破人亡。這純粹屬於妄想症,一點根據沒有,憑自己希望的湊成一個故事,然後告訴自己國軍會用不屈意志打退日軍。
有人說韓主席在濟陽戰役時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死了,屍體都找不見了,最後只找見肩徽是完整的。追悼會後安葬的是衣冠冢。我去!這是天生悲劇心態。濟陽戰役結束哥倆還見著韓棒槌被豪哥拉著回城了,屁的炸碎了。沒必要跟在自我世界裡沉醉的人較真,那樣誰也不爽。
這個算是瞭解韓棒槌性格的,可編的太離譜了。說是韓棒槌怕死,看著日本人已經橫掃山東,就開門迎接日本人進城,日本人保證讓他還做山東省主席。做了漢奸了!一邊說還一邊惋惜的搖頭。得!真要是一省主席都想著做漢奸,那國家該差不多沒了。
唉……一路沒個準備訊息。倒是有幾個說的有道理。說是濟南丟了,韓棒槌退守泰安,準備跟日本人決戰。具體韓棒槌會不會這樣做,馮錦飛考慮軍部會讓他這樣做,畢竟一旦打穿津浦線,徐州就危險了。
都是些逃命的,即便偶爾在城裡停留也跟城裡的本地人熟悉不了,根本沒有訊息的渠道和來源。馮錦飛哥倆就這樣,也能知道過路的訊息有多飄,沒根沒據的。
看來得到個大城裡待幾天了,否則這樣沒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