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安郡,麻城西南,大別山脈如臥龍一般自西北至東南靜悄悄潛臥著,一條河水將三座城池分割開來……日光漸出,戰場的輪廓清晰的落在賀若弼的眼中。
昨日大戰的慘烈痕跡還停留在戰場,附近山丘之上,被火焰焚燒得只剩下焦炭的樹木還冒著幽藍的火光,在清晨的微光裡,顯出一股獨特的美感,數不清的甲士持戈荷弓從身邊跑過,奔向一個又一個陣列之中,不少將官打著馬在陣前呼喝,命令士兵加緊佈防,大家都按照自己本身的地位,忠實的執行上官的吩咐。
沒有人說閒話,賀若弼將馬鞭揚了揚,眯起一雙眼睛,用銳利如隼的目光掃視著遠處緩緩推來的陳軍陣列,身邊的副將馬上會意,一手按著劍,闊步前行,厲聲大喝道:
“刀盾兵上前,長槍兵排後,彼此間隔五步,弓弩手……壓上!”
齊軍立即分開陣列,有序上前,人人臉上都顯現出死志來,隨著最前面的刀盾兵將大盾重重放下,後排長槍兵立即將長槍壓在盾牌之上,如同刺蝟炸刺,整個齊軍都變得殺氣凜然。
那廂,樊毅在山坡之上觀望一陣,扭頭對左右說道:
“齊軍有三州之地做為後盾,軍心高昂,賀若弼大將之才,不可輕忽啊,我看今日這場仗,又是彼此僵持不下。”
樊毅轉了兩圈,如此又觀望了一陣,見齊軍陣勢依然是不動如山,這才下令讓前軍推進。
“將軍,陳軍出動了!”
賀若弼陡然睜開眼,淡然掃視前方,隨後下令:“我們也推進。”副將明顯楞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望著將軍。
“我說,我們也推進。”說罷,賀若弼深深地望了遠處樊毅的那杆將旗一眼,轉身離去……齊安是賀若弼阻撓樊毅北上的橋頭堡,樊毅想要成功北上扼住潁口,必須要路過此地,賀若弼不能讓他如願,賀若弼剛剛下令,就有人迅速揮動旗幟,告訴大家將軍的所有命令,有不少將官都張望著這邊動靜,以確認所有的命令不被遺漏。
中軍,大戰的緊張氣氛尚沒有前軍如此嚴肅,一些士兵竊竊私語:
“賀若將軍讓我們進攻。”
“進攻?……哦。”
“陳軍的數目是我們的幾倍呢,這仗恐怕有些懸。”、“昨天陳軍也是我們的幾倍,我們不照樣打贏了?”、“賀若將軍親自帶著人衝陣呢……那些南狗以為自己人多,不夠他們得瑟的,直接衝著將軍就去了,結果被咱們一支幾百人的偏師打得大敗。”
“今天將軍難道還想這麼打?”
“不清楚。”
雙方在麻城西南的這場對峙已經持續了整整六天,在持續了幾個月之久的江北保衛戰裡,這算得上是一個里程碑式的轉折點,賀若弼第一次在各方面都處於劣勢的情況下,有了單挑整個南陳西線大軍的能力……齊安至關重要,是王琳大都督破解吳明徹連環扣之中的重要一環,贏了賀若弼從此封侯拜相,如果敗,整個淮南可能落入南朝之手。
在整個六天的時間裡,南朝周炅遵奉建康臺城的旨意,兩萬大軍陸續撤出江北,樊毅則率部按照原計劃北上,並不出意外的與賀若弼遭遇,雙方加起來總計三萬之眾戰於麻城西南。
陳軍兵鋒正熾,但他們也沒有絲毫的放水或是鬆懈,輪番的進攻讓人數本就不多的齊軍兵線繃到了極致,稍有不慎便可能全盤崩潰。
雖然賀若弼能征慣戰,又依託了地利的優勢,但六天下來,賀若弼麾下減員兩千有餘……
這樣的減員速度,比之當初與黃法氍對陣之時還要觸目驚心。
連樊毅也幾度預測賀若弼會崩潰,但賀若弼越戰越勇,因此,當他看見齊軍開始往前推進與陳軍對沖的時候,心裡的感覺是非常不可思議的,隨後一絲困惑從心底浮了起來:
賀若弼並非莽夫,他不知道自己如果拒守齊安或者麻城,拖延的時間會更久一些嗎?
在兵力差距懸殊的情況下,展開一場全面反攻,那根本就是……瘋子才能幹出來的事情……
樊毅不知道賀若弼到底在搞什麼鬼,出於試探的心理,他又遣出了一支兵力,指望給齊軍造成更大的壓力,迫使他露出馬腳。
賀若弼不為所動,如同一個瘋狂的賭徒一般,平靜而堅定地將所有的底牌全都壓了上去……與陳軍交戰以來,賀若弼連獲幾場史無前例的大敗,“這是恥辱。”他是這麼跟士兵們說的,也同樣是這麼想的,要雪恥,就得拿出輝煌的戰績出來,甲士們拔刃向前,鐵流滾滾,數千孤軍硬是打出了萬夫莫當的氣勢,人群之中,賀若弼被弓箭射中左肩,他揮刀斬斷箭桿,一手拿盾,一手執刀,回頭對著遠處計程車兵狂吼道:“弓箭壓制,給我齊射……剩下的,都跟我衝!!”
樊毅喟然一嘆,心裡陡然冒出一個想法來:如果周炅在這裡就好了,眼前這個瘋子,根本就不是他獨自一人能滅得掉的!
隨即也拔刃在手,凝眉怒目道:“給我衝!……打垮他們。”
陳軍將遮護中軍的左右兩軍也推上了戰場,賀若弼見此,眼底反而閃過一抹得逞的笑意,鼓足餘力,帶著一眾士卒猛力衝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