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徹所以沒能迅速拿下石樑城,原因也便是在此處。
為此,吳明徹專門做了補救措施:暫時分散開兵力來,讓長於內政、後勤的韋載去平息後患……自己在石樑城下猛攻,明明坐擁兩萬精銳,卻並未直接動身北上,也正是出於此種考慮。
貌似一切都很正常,都在按照原計劃向北推進,韋載遲早可以平定後方,穩住陳軍糧草的運輸線,他也一定可以攻下石樑,奪取涇州全境,但偏偏是在蕭摩訶這一環出了差錯!
鍾離、嘉山,數場大敗,蕭摩訶七千餘士卒,得已南返者僅不到兩千,這是他叩關而入淮南以來,遭逢過的最大慘敗!
此時,王琳的那封戰書正靜靜地躺在案牘上,吳明徹摘下了頭盔,站在大帳中央,身上衣物早在入城之時便被雨水、泥汙弄溼弄髒卻來不及更換,周遭各級將帥也是一樣的形容,幾乎是廝殺剛畢就被吳明徹傳喚過來,人人正經危坐,氣氛有些緊張……吳明徹在眾人注目禮面前轉了兩圈,方才斟酌好說辭:
“王琳邀我決戰,你們怎麼看,此時決戰可否?”
這話說出來,語氣雖然還算平淡,但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話裡的含義所在,故此,帳內中路軍諸將,自程文季以下,俱皆變色。又過得半晌,程文季才捧拳慎重道:
“王琳,奸詐之輩,卻又素來果決,他說要決戰,也許是真心求戰……這人先是料定我們不能立即北上,以石樑城做為拖延,慢慢積蓄力量,養得兵強馬壯,找到時機便要一戰功成。”
“我料也是如此,十萬大軍,他還真吹得出來,他要是有十萬大軍,早就一股腦殺過來了,還會邀我北上決戰嗎?他是想利用嘉山之險,跟我打消耗戰,把我拖死在池河邊上!”
吳明徹點點頭,接著又問道:“那依你們所見,王琳他會怎麼打?”
吳明徹舉目望去,諸將都是面面相覷,並無一人作聲。
吳明徹目光微嘲,神色淡淡道:“你們中不少人曾是他的下屬,老上官的打法是什麼樣的,你們居然都不清楚嗎?不用怕,說的不好我又不會怪罪你們,直說便是。”
還是無人作聲。
吳明徹環伺一圈,眼睛落在蕭摩訶身上:“元胤,你跟王琳交過手,你覺得此人戰法如何?齊軍到底戰力如何?”
蕭摩訶身上臉上都被白布包紮,聽到吳明徹傳喚,當即站起身來,拱拱手艱難道:
“王琳其人,外示奸猾,其實內裡再穩妥不過,我以為,他在池水之畔嚴陣以待,誘使我軍與他對線,背後實際大有文章,暗藏殺招……我軍將士一定要嚴查周邊,不可使王琳有機可乘,主力緩步前推,還得有一支偏師掠陣,遊擊打援,這樣才能穩妥。”
吳明徹早知道王琳是一個怎樣的對手,雖然並不認為蕭摩訶在軍政大略之上比得過他,但蕭摩訶畢竟最近才和王琳打過仗,對於王琳,蕭摩訶的感受應該最為直觀才是,因此多少還是聽進去了,正撫須思量之際,忽然有人作聲道:
“我覺得如此恰恰又中了王琳下懷,方才蕭將軍也說了,王琳外示奸猾,其實骨子裡再穩妥不過,硬仗、詭仗都會打。這樣一個王琳,怎麼會指望把全部家底放在城池都沒有一座的嘉山和我們對耗就能贏?”此人正是前不久帶著蕭摩訶殺出血路的陳國悍將周羅睺,只見此人眯起眼睛,言語鑿鑿道:“他的指望一定是池河,這才是他要做的文章!”
吳明徹不甚瞭解周羅睺,但也時常聽聞周羅睺文武全才,上回又幾乎是單槍匹馬救回了蕭摩訶,心下倒也有幾分重視,只是在聽完他的全話之後,吳明徹不由得啞然失笑:“池河?……你且說說看。”
“池河遮護鍾離、馬頭城,聯絡濟陰,過淮水直通盱眙,這一片,同屬淮河水域……嘉山正是池水上游啊將軍,他佔住嘉山,一方面,以鍾離、馬頭城為後方基本,一方面扼住池河,以池河為紐帶,將濟陰、盱眙防護納入掌中。
“看似陣線過長過於鬆散,但他們之間是相互關聯的,王琳為這一戰煞費苦心,小到人心揣摩,大到軍力排程,他從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籌謀佈局,嘉山只是他基本盤的一點,他的目的就是要將池水周遭做為我們兩軍角力的一個面,只要我們陷入局中,他就會一次次的加重籌碼,最終把我們逼到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
眾人譁然,紛紛面上驚疑不定,吳明徹只神色淡淡地捋著鬍鬚,說道:
“你說的雖然有理,但是不是有些誇大其詞了?沒有人可以操縱那麼大一個局,鍾離、濟陰、盱眙,橫跨太遠了……再說,你講他以池水為紐帶將濟陰、盱眙也控制住合力拒我,這也不太現實……王琳不是傻子,他不會不清楚,池水如此窄、淺,我要渡過去是很容易的,就更別提掐斷這條所謂的紐帶了。
”你的意思就是我不該去應戰了?”
“我非是此意,王琳把我們逼到這一步已經是非打不可,可是現在是春汛呀將軍,”周羅睺驟然說道:“大雨下了好幾日,看樣子還會再下好一段時間,這池河再淺,它也是會漲的呀,若我們面對的不是能淌過的河水,而是一條洶湧湍急的大河,我且問一問將軍,我們的水兵在那裡,我們的大船在那裡?”
吳明徹楞在原地,一時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