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緯心中失望,眼底的陰霾升了起來,又追問道:“那沒有什麼要補充的嗎?”那人也只是一陣支支吾吾,答不上來,臉上的汗涔涔而出,竟順著山羊鬍子打溼了他的衣襟!高緯擺出一副不以為意的姿態,笑著說:“無妨,想必是太過緊張了。”於是開始點下一位。
等到一一提問完,遣人送他們出去之後,高緯才靠坐在龍榻上,撫額不語。杜臺卿的心裡更是煎熬,本來盼望著他們的表現好一點,讓他臉上也長點光,孰料這幫人實在平庸,唯一有那麼兩三個能言善辯、條例清晰的也是國子寺的。高緯一張張翻動考卷,嘆道:
“尋常百姓家出來的學子,終究眼界還是淺薄了一些,未能長遠,一碰到事情,便跟沒頭蒼蠅一般團團亂轉……需要下放好好磨練一下才行。”
這也是為什麼權貴家的孩子往往比寒門子弟更有能力的原因,寒門子弟要追上他們,無疑要付出百倍的努力。要消除這種壁壘,不知還要多久。高緯略一沉吟,下令道:“以後國子寺擴大對地方招生的規模,地方學府及國子寺出眾者,可減免學費。”
相對於前幾年的腳不沾地,事情扎堆似地擠在一起,這個秋天,時間就彷彿凝固起來了一樣,日子一天天過去,城外兵營時常有響動,將作寺沿河的各作坊也在加緊趕製兵器、鎧甲,隔得遠遠的,皇城裡有時都可以聽見乒乒乓乓的打鐵聲,戶部、兵部人人都忙碌無比,有心人稍微想一想便能明白,皇城裡的那位天子八成又在籌謀一場浩大的戰爭……高緯漸漸忙碌起來,各種公文、軍情一堆堆的往他面前送。
相比於男人的忙碌,女人倒顯得清閒很多,白日裡教一教孩子,與一些看得順眼、聊得過去的“姐妹”坐在一起,一天天差不多就這樣過去了……祈年殿側的院落裡,婉兒與底下幾個妃嬪在一起說笑,太陽正斜斜地掛在天上,梧桐樹開始掉葉子了,幾個宮娥滿頭大汗的追著一個小胖子……
“聽說咸陽王要回鄴城了,好幾個大都督、大將軍都要回來,也不知道是準備打南朝還是準備打周國……”胡昭儀呵呵笑道,皇后有意無意地橫了她一眼,看向面色有些發白的陳悅兒,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近來朝野、宮中有各種風聲,說皇帝準備打南朝了,她懷著身孕,不能擔驚受怕。
這位南朝公主嫁到北朝以來,處處小心謹慎,不喜歡和人爭,安靜溫順,很合皇后的眼緣。也因為如此,才處處照顧她一些。皇帝也喜歡這個女子,對她頗有情義,臨幸沒幾日便有了身孕,正是幸福甜蜜、如膠似漆的時候,忽然有訊息說皇帝要準備跟她孃家打起來了,著實叫她吃了一嚇,後宮不得干政,具體的她們婦道人家如何能知道?可問也不敢去問,使得她近來日日懸心……
“陛下必是去打周國的,前兒還跟我談起過,怪我忘了告訴你。”皇后笑道。
那纖纖弱質的江南美人撫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垂著頭溫順說:“娘娘的好意臣妾明白了,娘娘放心,我既然已經嫁過來了,便該一心一意侍候夫家……這亂世如此,那來的誰便一定要叫誰放心?我都明白的。”
她這一番話倒叫旁人都不免高看了她幾分,不是誰在她的位置上都看得開的。皇后招招手喊小胖子過來,“彘兒別跑了,回來。”
小胖子呼哧呼哧地跑來,一身赤色的九章冕袍鮮豔如火,愈發襯得小胖子白胖可愛,婉兒將他抱住,替他擦了腦袋上的汗,指著悅兒的肚子,問道:“想要一個小弟弟還是小妹妹?”
小胖子咬著手指脆生生道:“我要小弟弟!”
“為什麼?”大家都詫異。小胖子振振有詞:“我又不是阿爹,要是生個妹妹跟小姑姑一樣,我煩都要煩死了!”寶慶頓時黑著臉站起來,作勢要抓他過來,“你說什麼,小沒良心的,過來!”可她那裡抓得住他,小胖子高珩老早掙脫母親的懷抱,一溜煙跑了個無影無蹤……
宮道內,一個長相和身材都很普通的男人正在前往昭陽殿的路上,闊別了幾年,斛律光終於又再次回到了鄴城。他在汾州掌著數萬大軍,又是皇親貴胄,實打實的朝廷重臣,這次回來也有許多事情要跟陛下商議。在拱廊拐角的地方卻險些與一個孩子撞上。
斛律光急忙站住腳,盯著他看,這個孩子生得白胖可愛,長相和陛下極為相似,但眉眼之間又依稀可以看見自家女兒的影子……
斛律光心裡一跳,漸漸反應過來這孩子的身份。
他半蹲下,努力牽出慈和的笑容來,笑眯眯問道:“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小胖子很不爽他的口吻,挺胸抬頭,不甘示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