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幕當中,庵邏踞坐上首,一手支頤,一手輕輕敲打著腰間佩刀刀柄,靜靜等候。
忽然,簾子被掀開,一個高大魁梧的突厥武士闖入了進來,人未入聲意至:
“庵邏,我看見你這裡四處都有大軍調動的跡象,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現在的齊軍的口袋之中,你可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白白葬送了突厥兒郎們的性命!”
來人正是阿史那攝圖,敗局已定之時,他帶著麾下狼騎倉皇逃出,投奔庵邏而來。
如今的他已經沒有了當初南下劫掠之時的那股狂傲之氣,整個人顯得成熟了幾分。
他的本意是先跟庵邏合兵一處,再集中力量撕開高寶寧的防線,從容北返,可一到營地,卻發現這裡四處都是備戰的狀態!
庵邏坐在上首,見攝圖一介敗軍之將也敢在此耀武揚威,心下越發不爽,冷冷答了一句:“攝圖,你來做什麼?”
“我們這次孤軍深入,徹底鑽進了齊人的口袋之中,現在已經全面落入下風,我來自然是要找你商討對策,怎麼,我難道來不得?”
木杆可汗死後,突厥分為西征東進的兩大集團軍,已經有成為將來劃分勢力的趨勢。佗缽可汗之意,在於效仿中原人分封藩王,分擔守土之責。
攝圖、庵邏及一眾大貴族,都得到了許多的帳下奴隸和軍馬,庵邏、攝圖力量對等,有各自的班底和附庸,雖然庵邏名義上要高出攝圖一截,可實際上雙方並無從屬關係,既然庵邏存心要給攝圖吃一個掛落,攝圖自然也就用不著給庵邏擺些什麼好臉色。
此次戰敗,東路軍上上下下無不提心吊膽。有沒有足夠的收穫,如何去平息族人和頭人們的怒火暫且不說,能不能安全北返那都是一個老大的難題。
原本形勢一片大好,攝圖率軍南下,冒險而擊漁陽,未嘗沒有率先掀起戰事贏得先機為整個東路軍貴族集團造勢的意思在。
原本攝圖就在聯絡庵邏,催促他迅速南下,二人合作,擴大戰果。
但庵邏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一直搪塞了事,錯過了最佳的時機,於是在形勢一片大好之際,這局面相被硬生生扭轉了過來!
現在庵邏卻首先咬死這都是攝圖的過錯,攝圖縱然城府頗深,但到底是年輕氣盛,又怎麼經得起這等羞辱?因此一點,心火便騰騰地冒了出來。
攝圖發怒的時候,很有些殺氣溢位,庵邏臉色又青又白,變幻不定。隨即偏過頭,道:
“你也莫要生氣,我最近心火燒得旺,你們那麼多兵馬南下,只得三萬人不到折返,怎能不叫人驚疑?我正待要點兵聚將,召集全軍前來援你,不料你先到了……”
攝圖冷冷道:“齊人悍勇,要是我不引軍冒萬死深入,先將幽燕給攪亂,你以為你現在還能舒舒服服坐在這裡?我忍飢挨餓、踏冰雪越險地,臨堅城,掃蕩幽州,你在關外舒舒服服搶女人和財貨,屆時叫大汗知道了,自然知道誰對誰錯!”
庵邏臉色愈發難看了起來,本待發難,想到攝圖的勇力,再想想攝圖在軍中的威望和地位,心內便如同往快沸的湯裡澆了一瓢涼水,再也作聲不得。
真要這裡打成爛仗,就算把罪責都推卸到攝圖身上,自己也逃不過去。
不過,再想想南進的時侯攝圖不肯配合行事,終歸還有三分火氣在,於是硬邦邦道:
“你南征北討,倒是幸苦了!如今局勢艱難,莫非我不知曉?掃一眼就知道。我所部兒郎那麼多,人吃馬嚼那可是一大筆花銷,大軍不可能全都趕來頓兵于堅城之下和齊人糾纏,我現在要做的,是儘可能將可能拖住我們的釘子給拔掉。這些都是我的部眾,仗要怎麼打,我說了算!我早已想好了萬全之策,你願意配合便配合,不願意配合那也由得你,別再對我指手畫腳!”
夜色低垂,烏雲在夜空中層層堆積,直壓城頭。軍砦內外,只有寒風呼嘯。月亮只冒了一會兒,隨即便不見了蹤影,這個黑夜伸手不見五指。如果不燃起了火盆,戍衛此處的軍士們都不知該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寨欄之上燃動的火光,映照出在空中簌簌飛揚卷落的白雪。
寨欄上守備森嚴,往來巡邏的軍士衣甲凝霜,扛著長長的槊,來回逡巡。帳內休息的軍漢們圍著火盆取暖,都沒什麼人有說話閒談的心情,只聽見各人呵氣、搓手、跺腳,指望可以驅除這刺骨的嚴寒。高熲讓親衛熄了此處的燈火,接著白雪反射的一點微光,探頭看向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