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想狡辯,高緯一個眼風掃過來,黑黢黢的眼神沉靜之外顯得頗為凌厲,彷彿已經洞察了一切,娜木鐘縮縮脖子,不敢再多說了,只得繼續委委屈屈地捧著箭壺。
傅伏跟一干貼身的內侍一樣低著頭裝鴕鳥,就當作什麼也沒聽見,路冉心裡暗笑,眼前的這一幕可不是是娘娘教訓寶慶公主的翻版?寶慶公主太過活潑好動,常常惹禍,娘娘每次都是這般懲戒她。娜木鐘聰明伶俐,但在草原上長大的兒女,多少有點野性難馴,陛下明擺著是在教訓她。
高緯連發四五箭,休息一陣,看見她捧著箭壺一邊扭扭捏捏,發覺他看過來立刻又站直捧好了。高緯覺得她很有必要再好好磋磨一番,本來打算網開一面的心也淡了,就讓她接著站,站到天黑。
傅伏見皇帝有了空檔,連忙說道:“陛下,大臣們等著陛下召見……說突厥來勢洶洶,陛下到了雁門,不可再往北了,再往北就是廣寧和平城了。還有,唐尚書參劾楊檦、高寶寧冒進,參劾左相濫殺邊民……”
“朕知道了,”高緯說道,張弓瞄向天上盤旋的那幾只隼,說道:“在大戰結束之前,朕就在雁門那兒都不去,讓他們放心好了。唐尚書操心過了頭,世事豈能樣樣都遂了人願?”
“朕也不覺得楊檦、高寶寧他們有什麼錯,大丈夫行於世間,豈能苟安一隅?依山靠海守屍之行徑,非是朕之所願,我泱泱大齊,更沒有懼怕蠻夷的道理,諸胡縱然兇悍桀驁,但於朕而言,他們若不融入我大齊,遲早也不過是多了數十萬的伏屍罷了!”
他鬆開扣弦的手,隨著一聲悽慘的鷹唳,一個黑點從半空直墜落下。“陛下真是好箭術。”傅伏贊到,高緯聽得出他並不是恭維,也很高興,幾個內侍端著漆盤匆匆忙忙跑去撿。迎面有冷風吹來,俄頃有雪降下,高緯駐足負手觀望之時,只見蒼涼的山景與雪交織在一起,渾然一體也似……
“江山如畫……”他嘆了一聲。女孩兒偷偷瞥過去,只見皇帝一動不動,抬頭望著這山河,好似有些痴了。
……
……
細雪落在地上漸漸消融,滿地泥濘,和血水融匯在一起。
黑煙籠罩著村莊,泥牆傾倒一地,木樑多半已經成為焦炭,剩下的那部分還在燃燒,奄奄一息的火苗發出幽藍的光,馬蹄雜亂,屍體隨處可見,有的被一杆長矛釘死在地上,有的被彎刀劈成兩半,彎刀從肩胛骨直斬而下一直到腹部,臟器從腹腔之內滑出……
村口的牆角之下有一個少女,已經死了有一會兒了,衣裙被撕開,胸部袒露在外,血淋淋的,被人用牙齒咬的血肉模糊。高延宗蹲下將她的衣衫合好,然後站起身來。
密密麻麻的將士站在周圍,如這雪一樣安靜。
“都督,前方發現狼騎,不下千騎。”有哨騎來報。
高延宗按住了刀柄,緩緩扭過頭來,眼底閃爍著瘋狂的血色。半晌,他緩緩吐了一口白汽,殺心尚存,卻只有可怕的平靜,他下令:“繞過他們,不要打草驚蛇……”
……
……
大雪降下,老哈河畔,一頂頂氈帳連在一起,如同羊群。氈帳裡火焰正旺,有香氣撲來。貼上了秋膘的肥羊肉架在火上烤得流油,滋滋做響,突厥人們聚在一起,飲樂正酣。為首的突厥首領說道:“確定他們會投靠過來嗎?我總覺得那裡怪怪的。”
“執思力你老是疑神疑鬼的,”另一人啃著羊腿道:“那些契丹人他們不敢跟我們撒謊的,若敢說半句假話,我突厥狼騎瞬時便能叫他們滅族!”
“契丹八部這些狗奴才,以為投靠了齊人就是找到了靠山?哼哼,待他們歸順,我便要好好磋磨一番他們,叫他們知道背叛突厥、背叛大汗是什麼下場!”執思力將羊骨頭咬得咔咔做響。
“這天氣真是冷,十二月都沒到……”地位低,吃不上好東西的人只能縮在角落,哆哆嗦嗦的,眼饞著貴人們放肆大吃大嚼,忽然有人興奮地闖進來,“契丹人來了。”
執思力帶上一眾貴族和部眾,騎著馬出去。大雪恍若薄霧,籠罩了契丹人,只能看見一些模糊的影子,看不太真切。執思力牽動馬韁驅趕著它上前去,想要看得仔細一點,周圍的突厥人對著對面指指點點,嗤笑契丹人沒骨氣,姿態都放得很高,他們是來接受契丹人投奔的,就如同主人接納狗一般。
眼前的人影漸漸清晰,一個突厥貴族朝執思力笑笑,打馬上前,張開雙臂用契丹話高呼道:“我的兄弟們,歡迎你們重歸狼神的懷抱!”他的身影忽然僵在了那裡,一支羽箭從他咽喉正中竄入,帶起了一瓢鮮血。執思力看見伴當從馬上栽下,瞳孔猛地縮小,大聲對後面吼叫道:“敵襲!”
不等突厥人的戰馬奔跑起來,對面的騎兵就如同海潮一般撲過來,將突厥人淹沒在洪流之中,等騎兵散去,滿地都是破爛的殘屍,倒在地上。
對面僅僅一個衝鋒,突厥人全數戰死。
執思力趴在地上,他的胸腔坍塌,胸骨全碎了,腦袋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扭向腦後,一雙眼睛空洞洞的望向天穹,白雪從天而落,蓋在他的身上,越積越厚……越積越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