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曠野,宇文憲出現在營寨前,面無表情地望著對面的齊長城,腳下是一條長塹,壕溝底下堆著已經漸漸腐爛的屍骨,宇文憲指指腳底下,道:“把這些屍骸都清理出去,燒了……”
趙仲卿朝後招招手,數十個軍漢便翻身下溝,將屍體用繩子和筐吊著,一筐一筐抬出來。這些人都是這半個多月一來的死傷者,有周軍的也有齊軍的,“記得灑上石灰,免得屍瘴滲透到地底下的水源裡,會得瘟疫的……”
這些日子,周軍靠著這條深兩米、寬一米多的長溝成功阻擋了齊軍的多次進攻,尤其是宇文憲主力不在定陽的這些日子,周軍抵抗齊軍就變得更為艱難,依靠這條長塹才有效的阻止了齊軍攻入大營。
“這些日子,段暢一直試圖用沙袋填滿壕溝,前日,險些就讓他成功了,是梁士彥親自領著軍到對面去糾纏住齊軍,我們這才有時間將沙袋再搬出去……真的是很險……!”
想起這些日子的驚險遭遇,趙仲卿還是心有餘悸,宇文憲一邊踱步,一邊聽著趙仲卿的稟報,“對了,前些日子,龍門那裡又來訊息了,高長恭又拔了一座城,現在我們只剩下兩座城了……”
趙仲卿低下頭,不敢再去看宇文憲的臉色,這些日子,都是宇文憲出兵在與高長恭作戰,贏少輸多,面對面的放對廝殺,宇文憲並不是高長恭的對手。宇文憲那攻敵必救的狠辣勁兒竟也被高長恭展現的淋漓盡致。
宇文憲臉上卻並沒有憤怒的表情,低頭看看被腳尖碾得粉碎的石子,淡聲道:“那幾座城是我捨棄的……”他後腦勺似乎是長了一個眼睛,敏銳地將趙仲卿驚訝錯愕的表情給觀察到了,“遲早保不住的……還耗費這麼多精力,不如提前捨棄它……剩下的龍門渡口,才是我們一定要保住的地方……”
他苦笑:“真是風水輪流轉……兩個月之前,還是我壓著高長恭打,現在反過來了,高長恭打的我軍幾乎毫無招架之力呀……”他看看南邊,那裡他原本佔據了八座城池,四座都是齊軍的,現在只剩下了兩座。
“……誰能想到這個長得像娘們兒一樣的傢伙用兵居然如此厲害?”趙仲卿也是臉色發黑,蘭陵王以能征善戰而聞名於世,當然,比他的軍略更加出名的,是他那被傳為天人的絕世美貌。
據說高長恭還是一個郡公的時候便從軍出戰,由於長得太好看,常常惹人恥笑,毫無威懾力,後來他帶上了鬼面,破陣殺敵,襲突厥,拒大周,邙山大戰更是以五百死士襲擊周軍大營,一路打到洛陽城下,這才真正的震動天下!世人這才重視起來,將高長恭放在和段韶、斛律光同等的地位看待。
而宇文憲也是絲毫不差的,宇文憲一直自認,若邙山大戰之時,周軍的主帥不是尉遲迥,而是他宇文憲,周軍斷然不會得此大敗,或許現在洛陽已經在大周的股掌之中,因此,對於高長恭,宇文憲心裡一直是不服的。
現在二人真正有機會面對面的較量,宇文憲這才發現原來高長恭比起自己來,也是絲毫不差的,他現在甚至有些隱隱佩服起高長恭來了。兩次正面大戰,兩次都奈何不了對方,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趙仲卿見宇文憲不說話,頓了半晌,忽然說道:“半月前,那個率軍衝擊我軍大陣的齊將我們也打聽到了,那是高長恭的弟弟安德王高延宗……,兩個月前剛剛被齊主封為晉陽副都督,看來是要為接替段韶做準備……”
“高延宗……”宇文憲眯起眼睛,問道:“此人在進入戰局之後有何表現?”
趙仲卿仔細回憶了一下,道:“高延宗進入汾北戰場以來作戰勇猛,柏谷城是他拿下的,還在平隴一戰斬殺了韓歡……”宇文憲擺擺手,問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高延宗進入戰局以來,有沒有對這戰局提出什麼過人的意見?”
趙仲卿楞了一下,說:“這……末將倒是沒有聽說過……,極少有關於他的傳聞傳出……,想來,此人除了勇力,也無甚過人之處……”
宇文憲喃喃自語,“難道說,這高延宗只是一個頗有勇力的莽夫?”他想了想,慢慢的擰起了眉頭,道:“不會……,齊主絕不會讓一個只有用力的莽夫做為晉陽的副都督……”
“晉陽可是齊國的命脈,齊國一半的兵馬都在那裡,假使高延宗真是隻有勇力的莽夫,齊主豈會對他委以重任,而不是選擇高長恭呢?我猜想……這高延宗,定然有過人之處!給我盯緊他……”
“喏!”
宇文憲略顯蒼涼的背過身去,“其實我最擔心的,還不是這戰局……這些日子,齊國那邊變化不知道你們注意到了沒有……”趙仲卿茫然,他從來不關心與戰場無關的任何事物。
“你們不要老把目光釘在這一畝三分地,要看長遠一點……”宇文憲幽幽然嘆氣,指著對面道:“齊國內政正在進行一系列的改革,連陛下也對對面的舉措大加讚賞……那個廢物,似乎忽然之間就變得英明瞭起來……”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有些茫然,齊國的變化太突然,讓他一下子無所適從。那個從前懦弱無能,只貪圖享樂的高緯,在老爹高湛死去之後,忽然亮出了獠牙,迅速掌控了齊國的權柄,朝野上下,內政為之肅清。連六鎮勳貴也要對他妥協,這是高洋之後所有帝王都未能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