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的氣溫彷彿隨著高緯的心緒起伏影響一般,陰冷,壓迫感十足。
暖煦的陽光也驅不散這殿內的陰霾,內侍和侍衛都低垂著頭,連呼吸都是靜悄悄的,生怕驚擾到了那正處於爆發邊緣的帝王。
內殿的大門發出嘎吱一聲尖利刺耳的聲音,高緯利刃一般的目光瞬間掃視過來,推開大門的小黃門戰戰兢兢的,硬著頭皮上前稟報,“啟稟陛下,趙相求見……”
高緯的眉頭依舊皺著,不過語氣和緩了一些,“宣他進來吧……”
“臣,趙彥深叩見陛下……!”趙彥深對著皇座之上的帝王行了叩拜大禮,方才他進門的時候,便瞥見了地上四分五裂的白玉鎮紙獅子,那是陛下很喜歡的一個小玩意兒,時常在手中把玩,如今竟也落得這般收場……再看看這殿內的氣氛。他又那裡會不明白陛下此時心中的想法……
高緯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道:“元輔此來,所為何事?”
“老臣來此,是想問一問陛下,到底想如何回應突厥?”趙彥深一點也不扭捏,不怕冒犯高緯,直入主題。
高緯“呵”地冷笑一聲,道:“朕的想法,哼……”高緯把笑容收斂了,“朕想殺了他……”
四周寂靜一片,只有高緯的那句“朕想殺了他”在迴盪。
趙彥深抬頭望著皇帝,只是這輕飄飄的一句他就知道皇帝沒有在說笑,他確實想殺了那個突厥人。
“陛下,你的心亂了……”趙彥深低眉斂目,這般說道:“所謂帝王,要吃的準,拿得穩,鎮得住……!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陛下從前,不是做的很好嗎?”
“……陛下分寸已亂,為什麼?因為捨不得小殿下?”趙彥深道:“臣竊以為,陛下不可因小情而忘卻國家大義……”
高緯道:“元輔何意?”
趙彥深抬頭,與高緯刀鋒一樣的目光對視,深吸一口氣,躬身拜道:“老臣,懇請陛下答應與突厥和親!”
“……”長久的沉默,高緯死死地盯住趙彥深,君臣二人對峙,都是一語不發。
良久,高緯冷笑一聲,“朕若是說不呢?”
趙彥深嘆了一口氣,道:“陛下,這是國家大事,萬萬不可衝動呀!更不能……意氣用事!”
“元輔覺得朕意氣用事?”
“難道陛下沒有意氣用事嗎?”趙彥深面色變得堅定起來,“陛下明明可以直接答應,卻在這裡猶豫不決!老臣不信陛下看不出來,將公主嫁過去,對我大齊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可那並不是絕對的!”高緯也喝道:“木杆他只是用這來探朕的底細,和親,只是他弄出來的一個餌,朕將不將寶慶嫁過去,他真的如此在乎嗎?”
“那陛下這就是在賭嘍?陛下既然知道這只是木杆的試探,卻為何連一個態度也不肯給出來呢?到時候,木杆會不會以此為藉口,出兵南下,陛下想過沒有?如今我朝與周大戰,勢同水火,本來就局勢艱難,若是突厥橫插一手,陛下怎麼辦?互市、墾荒……諸多事宜,都需要國內安穩,突厥若出兵,那麼我大齊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將前功盡棄!陛下又該怎麼辦?”
“如今國力日衰,好不容易才有這個機遇,大齊有中興之象,難道要因為這件事,而讓陛下的心血都付諸東流嗎?陛下……三思!!”
高緯冷靜下來,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良久,道:“寶慶她……她還小,讓她去突厥蠻荒之地,她……受得了那種苦嗎?”
趙彥深也紅了眼眶,他是為數不多知道寶慶生母是誰的人,也知道陛下為先帝所做的事一直心懷愧疚,對寶慶公主這麼好,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補償皇家的罪孽。但是,為了國家社稷,犧牲一個公主不算什麼!
“陛下,老臣知道陛下疼愛寶慶公主,但是,親情和國家大事,陛下一定要區分明白呀!”
“和親,並不可恥,沒有本事將受到的屈辱洗刷回來,才最可恥!”
“口口聲聲喊著不屈不撓,不向敵人低頭,沒用!這都是空話一句!如果自己不強大,那麼遭受的屈辱會比這多十倍百倍!”
“只要公主能遠嫁,到時候等我大齊喘息過來,國力強大了,那麼公主這那邊自然就不會遭受委屈!或許,有朝一日……,我們還可以將公主接回來……”
趙彥深苦笑,什麼時候,他也學會這種善意的謊言了?
不過,既然說都這樣說了,他當然要接著說下去,陛下已經開始認真考慮,態度有所鬆動,他必須要堅定陛下的立場!
“當年大漢朝如何?威服四海,八方來朝,不也曾有白登之險,和親之恥嗎?寶慶公主身為皇室貴胄,理應為國捨身!……”
趙彥深大聲道:“陛下,捨不得,也得舍呀!”
“公主……”高緯疲憊的閉上了眼,“她是公主,可她才過上幾天公主的日子?她還那麼小,吃了這麼多苦……你現在讓朕就這麼把她當成交易的物品一樣換出去……你叫朕……於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