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左相您想過沒有,韋孝寬襲擊我軍後方、威脅汾北已經是註定的了,左相率領大軍與同州的宇文護對峙,如何能保證自己在韋孝寬攻取汾北之前可以打敗宇文護?”
高長恭並沒有就此被斛律光的氣勢壓倒,冷冰冰的與斛律光爭鋒相對,令人難以相信這就是平日裡謙和無比的蘭陵王。
斛律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盯著他看:
“……先前我軍從宜陽撤退,宇文護這老賊,以為我軍大敗,便讓宇文憲趁勝追擊我軍。
老夫料想,宇文護以為宇文憲吞掉我們是十拿九穩,必定會抽調和州、同州、勳州各州府兵匯聚在定隴一帶,就等宇文憲大敗我軍的訊息傳來便出兵東進!
老夫此時擊敗宇文憲,在宇文護立足未穩之時奔襲定隴,當可大破周軍!……”
“左相似乎想得過於簡單了,”高長恭凝視著斛律光的眼睛,“宇文護收縮在同州,無論兵力還是物資都遠遠不是我軍可以比擬的,我軍要東進,少不得要和當初對戰宇文憲一樣,先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沒有充足的糧草是行不通的。
我軍的糧草損耗過半,洛陽方面,又急於收復河陰二郡,那麼想要繼續獲得充足的錢糧,就只能讓汾北各軍鎮支援。
但是汾北並不安全,只要韋孝寬出兵響應宇文護,那麼我軍的糧道便會受阻。
韋孝寬絕對不會讓這筆錢糧全須全尾的運過來,等到我軍在同州之下和宇文護形成了對峙之態,又當如何?”
高長恭嘆了一口氣道:“左相,末將可以明白你的苦心,但是你所圖過大,並不是我軍如今可以辦到的事情,左相還是派兵屯兵宜陽、定隴,再做打算……”
“——這些早已在老夫的計劃之內,你不必再多言,我意已決!”
斛律光冷冰冰的打斷他的話,側過身,閉目不再看他。
高長恭眼底閃過一絲怒意,道:“左相究竟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還是明明知道卻有意避開,一意孤行?”
“放肆!”斛律光猛地睜眼怒視著他,高長恭毫不示弱,倔強的盯著斛律光的眼睛。
長久的沉默之後,他才慢慢的吐字道:“既然你並不願意跟著老夫前往同州,那麼你就率領你那北大營萬人駐紮汾北好了。”
“提防住韋孝寬襲擊汾北,保障大軍的錢糧運輸,如果糧草出現了半點差池,老夫唯你是問……!”
說著,斛律光便大步離開了。
高長恭立在原地,依舊保持著拱手的姿勢,慢慢地,方才將手放下。
良久,天空下飄下一絲涼意,落在額頭上,微冷。
高長恭這才發現青灰的天幕下竟不知何時落滿了牛毛般細小的雨絲。
如針如綿,絲絲縷縷,哀轉久絕。
雨勢慢慢變大,不一會兒牛毛細雨便變成了米豆大的雨點,沖刷著大地。
“將軍……”副將將一件蓑衣披在了高長恭的肩上,“當心著涼……”
高長恭仰起臉,任由雨滴沖刷在他的臉上身上,一會兒方才轉身最後看了遠處的大營一眼。
“通知下去,等明早雨停,我們便與大軍分開。讓所有人收拾好,準備開拔。”
“我們去哪兒?”副將下意識的問。
高長恭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滿地血水裡,淡淡道:“汾北。”……
無邊的曠野上,群山在雨幕中若隱若現,無數道狼狽的身影在雨幕中瑟縮著前進。
他們身上穿著統一的,而且並不算單薄的底衣,有的身上還披著鬆鬆垮垮的戰甲,有得乾脆連靴子都跑丟了。
顯然這是一群逃兵,此時他們再也沒有上下級的分別。
所有人的精氣神似乎都被這雨給澆涼了,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漫無目的的在雨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