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只有一老僕負責打掃照看,不過看房間裡書案和胡椅的磨損程度,這裡應該是經常有人來讀書的。
周昂猜測,可能是他的兩個兒子,或者底下還有孫子之類的。
帶了周昂進去,呂端大略一指,道:“那邊幾列書架,都是你要看的史書,你可以帶走去看,記得妥善保管,記得看完了送回來。若是你想在這裡看,也是可以的。”又指著距離最近的書架,上面不是書,似乎都是些手稿,道:“這裡都是拙作,讀書心得,尤其是讀史心得,也頗有一些,周生要看,看完之後記得原樣放回。最底下這些手稿,尚未成書,皆是散談,周生可隨意取用。”
周昂趕緊施禮再次道謝。
這個年代也挺看重文化的,但歷史這一塊兒不是說沒人研究沒人愛,主要是好像並不怎麼普及,重要典籍至少是在翎州這種郡治所在,都不易得,所以像呂端家裡這樣,擁有那麼多書,而且有那麼多史書的,真的是大學問家,至少也當得起一個大藏書家了。
人家願意敞開私人藏書的書庫,隨便你看,甚至連自己的手稿都隨便你看,實在是天大的恩情,自然值得認真的謝一謝。
呂端笑著擺手,道:“這些書擺在這裡,只是不捨得燒掉而已,偏生我家人口不多,看書者更少,是以常常感慨書不逢人突然積塵而已。周生願讀書,在老朽而言,反倒頗覺快意。你若要在這裡看,要吃要喝,儘可以去找這院中老僕索要便是。我家雖窮,還不至於連些吃喝都供不起。”
周昂有些愕然。
這竟是要挽留自己住下讀書的意思?
想了想,他趕緊道:“先謝過先生盛意,只是……小子倒是想在這裡埋頭苦讀,卻無奈在外頭另有職差,每天只能拿出一部分時間來讀書,叫先生失望了。”
“哦?周生看著年輕,已經出仕了麼?”
“小子家貧,故託人到翎州縣衙謀了份差事,正是今年的事情。做一小吏,為人執筆墨而已,算不得出仕。”
“唔。”
呂端捻鬚,臉上忽然有些鄭重神色,道:“如此說來,周生倒不是隻知讀書的人了。老朽敢問,當今市面,米價如何?”
周昂愣了一下,旋即才回答道:“上好的大米,約五十文到五十八文一斗不等,最近稻子已經收割,米價略降了一些,也在五十文上下。”
呂端聞言蹙眉,片刻後道:“高了些。”
片刻後,又問:“今年風雨頗諧,民間應無飢餒,豬肉價幾何?”
這個就……
最近,隨著周昂入職,周家算是有了穩定的經濟來源,周蔡氏終於捨得一天吃三頓飯,而且早飯晚飯都是吃大米飯了,只是據說中午只有她跟周子和的時候,卻仍會時不時吃一些雜糧,至於肉,仍是不大舍得買的。
所以,周家最近的一次吃肉,應該還是周昂半個月前去買了一塊肉回家,但現在他賺錢能力上去了,對豬肉多少錢一斤,反倒沒那麼在意了。
想了想,周昂才大概記起來,道:“三十八文一斤,有肥有瘦。”
呂端聞言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神色鄭重的樣子。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卻是又把話題拉了回去,道:“周生若是不便住下讀書,也總不好次次皆行賄來此……”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忽然轉身,招招手,道:“周生隨我來。”
於是周昂跟著他,出了這座跨院,沿著一道抄手遊廊,似乎是在往後宅去,卻在走到一處花圃前時停下來,呂端指了指那牆頭,道:“從這裡翻過牆去,後面是條小巷,周生以後要來借書、還書,可以從這裡翻進來,如此,便不必花錢行賄了。既免了對方的過失,又得了你的方便。”
周昂有些驚訝地看著那高大的牆頭,上面果然有不少攀爬的痕跡,甚至仔細看,牆下的花圃裡,似乎還藏著一個高腳凳,想來也是為了翻牆方便用的。
“這……這是……”
呂端笑道:“家中小兒輩年幼貪玩的時候,想要出去玩耍,從正門出去,總要被人盯著,他們便想了這個辦法,從這裡出去,卻好可以躲過府外人的耳目。只是近些年,已經用不上了。”
周昂恍然,趕緊再次道謝。
這不單純是把私人藏書敞開給你看了,而且還指點你怎麼悄悄溜進人家家裡,只為了讓你既不花錢又沒有風險的來看書。
也因此,周昂的道謝,比之此前兩次,還要更加誠懇許多。
當然,事實上,如果他想偷偷溜進來看書的話,是完全不用那麼麻煩的,他甚至可以光明正大的走正門,也不會被門口監視的人發現。
只需要一點點的不怎麼成熟的幻術,就足以讓那些人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只不過,出於對呂端呂正山先生本人的尊重,也是出於對借書這種事情本身的尊重,周昂才寧可放棄那些手段,花了錢買路,認真地進來拜見。
見周昂態度誠懇,呂端笑得和煦,道:“好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就回去找書吧!想看什麼都可以。拿了什麼走,也儘可不必告我,只記得要還回來,莫要損壞遺失便是。若是讀書時有什麼困惑不解之處,儘可以隨時來找我。”
說到這裡,他笑笑,風趣地道:“你這五兩銀子,不能白花。”
周昂笑笑,再次躬身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