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上谷郡民風竟質樸如斯?你連娼館都沒聽說過!”徐大眼實在無法忍受同伴如此孤陋寡聞,聲音不覺提高了數分。
李旭則又扭過頭去,不再與他說話。徐大眼以為自己說重了,惹得他心中著惱。剛欲把話題岔往別處,李旭卻猛然回過頭來,紅著臉,拉了拉他衣袖,說道:“張大叔、杜疤瘌、王麻子他們,他們都去青樓,不,被青樓邊上的一個老女人扯到衚衕裡走了!”
“他們是市井群氓,手頭有了閒錢,不幹這點事情,還能幹什麼?”徐大眼?上馬背,沒好氣地說道。“咱們快點走,這些地方實在汙人耳目!”
李旭見同伴突然間變得極不開心,只得跟著?上坐騎。豪爽仗義的孫九,奸詐吝嗇的杜疤瘌,兇橫好色的王麻子,幾天來,數十個行商小販彷彿寺院裡的羅漢相,每個都帶著不同的面孔。到底哪個才是行商的真正面目,或者說,哪張面孔會成為將來的自己,他不知道,只覺得心裡空空落落的,實在迷茫得很。
街道上人流洶湧,兩個少年想快些離開也快不起來。才行得百十餘步,前方忽然一亂,所有人都擠了過去。
“打架了,打架了!”有個地痞無賴唯恐天下不亂,一邊向人群中間擠,一邊大喊大叫地給動手者加油助威。前面圍觀的百姓卻不肯配合,猛然向後一退,把地痞擠翻在地上,數只穿著草鞋的大腳丫子不由分說地踩了上去。
“哎呀,我的姥姥,直娘賊!”小地痞被踩得吱哇亂罵,爬起來想找人拼命,抬頭向前一瞅,被嚇了一身冷汗。連被踩丟了的頭巾都不敢揀,撒腿就向路邊的店鋪裡邊跑。左右店鋪紛紛關門落窗,唯恐有人趁火打劫,偷了自己家的貨物去。
寬闊的大街瞬間空蕩起來,街道正中央,兩個突厥打扮的男子揮舞著彎刀,“乒、乒、乒”衝著幾個小商販亂砍。被追砍的商販雖然人多,卻沒有趁手的兵器。只能拿著貨郎擔子,邊抵擋邊逃。有人胳膊上已經見了彩,貨物也落了滿地。得了勢的胡人卻仍然不肯放過,一邊砍,一邊用漢語高聲喝罵:“找老子要錢,老子是你們皇帝的客人,你懂不懂。你們皇帝都不敢找老子要錢,誰借給你的膽子!”
胡人不講理,這是邊郡百姓的共識。所以買賣貨物,很少與有人過往的胡兒討價還價。一口價報出後,你愛買就買,不賣就請便。絕不會把自己的貨物交到胡人手中,給他們先看貨後付錢的機會。而這幾個商販估計是從南方遠道而來的行商,根本不懂得與胡人做買賣的規矩。被胡人白拿了貨後試圖討回錢來,因而被惱羞成怒的對方追殺。
“住手!”李旭扯著嗓子喊了一句。雖然臨出發前父母一再叮嚀叫他?上別管閒事。但眼看就有人要命喪當場,他立刻把父母的囑咐丟到了耳根子後。
一聲喊完了,李旭才想起今天自己出門時沒帶防身的短刀。那兩個胡人倒也聽話,放棄了被追殺的小販,獰笑著走了過來。
策馬逃走,顯然已經來不及。有徐大眼在身邊,李旭也不想過分被人小瞧了。雙手一撐跳下馬背,彎腰就去路邊揀磚頭。如此繁華的街道上哪裡找得到殘磚爛瓦,慌亂之中,不知什麼人在他手裡塞了根門栓。李旭虎吼一聲,掄起門栓衝了上去。
街道中央,徐大眼早已和兩個胡人打做了一堆。他憑手裡的一根馬鞭子,居然擋住了兩柄彎刀。再得李旭不要命般?上前助戰,徐大眼愈發神勇,一根馬鞭掄得嗚嗚生風,轉眼間就讓兩個胡人臉上開了花。
那兩胡人臉上吃了徐大眼的鞭子,不小心後腰上又捱了李旭的悶棍,氣得哇哇亂叫。周圍百姓看見兩個胡人吃虧,立刻給兩個不要命的少年大聲喝彩來。
“好!抽他,使勁抽他!”
“好,砸,砸他爺勒蓋!”(注2)
隔著門縫,百姓們大聲叫好。
兩個胡人在中原混了一年多,漢語比家鄉話還熟悉。久戰兩個少年不下,又聽到百姓的喝彩聲,被激得惱羞成怒,步伐一變,刀光下立即生了寒。
這才是胡人博命的招術,方才欺負幾個小販,在胡人眼裡不過是鬧著玩。如此一來,場上形勢登時逆轉,徐大眼手中皮鞭軟,不方便招架,被彎刀逼得連連後退。李旭雖然拿了根門閂做兵器,他卻沒經過名師指點,舉手投足皆不成章法,只能憑著一股子狠勁亂掄。
“啪!”徐大眼的皮鞭與彎刀相遇,被攪做了數段。與他放對的胡人見了便宜,快速旋身,彎刀如匹練般斬向他的手臂。正在抵擋另一把彎刀的李旭見勢不妙,放棄自己的對手,掄起門閂直抄追殺徐大眼那個胡人的後腦。
“碭!”門閂被胡人用彎刀隔開。兩個胡人一前一後把李旭夾在了中間,徐大眼撲上前相救,早已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兩把彎刀奔向李旭的雙膝蓋。
“兄弟!”徐大眼腦袋嗡地一聲,揮舞著雙拳就欲衝上前拼命。雖然今天的禍端皆由李旭管閒事而起,作為一起出門的同伴,他還是不忍看到李旭年輕輕地變成跛子。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口,突然間半空中閃過一道黑光。“碭,碭”兩聲,兩把志在必得的彎刀先後被挑開,一根丈八長槊巨蟒般橫在了李旭身前。
“要命的住手!”馬背上,有一個身材魁梧的軍官怒喝道。
兩個胡人早已打起了火氣,哪裡肯就此收手。後退半步,錯開身體,居然擺出了一個合擊的陣勢,號叫著向軍官撲去。
“碭,碭”,又是兩聲脆響。兩把彎刀同時飛上了天空。那根巨蟒般的馬槊顫了顫,紋絲不動地停在了兩個胡人中間。三尺長的尖鋒寒光閃閃,直射在二人梗嗓上。
“我們是你們大皇帝請來的客人!”兩個胡人不敢再移動身體,嘴巴兀自強橫地說道,“你,你不,不能殺,殺我!”。
“咱們大隋歡迎遠客,但若有惡客欺主,回答只是一個字!”那軍官冷笑著道,單手一抖,扯回丈八長槊,緊跟著大喝了一聲,“滾!”
“滾!”街道兩邊,無數腦袋從窗子後探出來,喝罵。在眾人的鬨笑與喝罵聲中,兩個胡人抱頭鼠竄而去。
待眾人笑夠了,那軍官把馬槊交給了隨從。跳下坐騎,笑著對徐、李二人問道:“兩位小哥好膽色,居然敢赤手空拳阻擋胡人行兇。不知二位從何方而來,可否留下名姓!”
“這,這….”李旭登時又慌了神。長這麼大,他見過最大的官員是縣衙門跑腿的幫閒趙二狗子,其他級別的大人物只曾耳聞,不曾接觸。對於眼前這位客客氣氣向自己問話的軍官,根本分不清對方是什麼品級,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向此人施禮。一時慌亂,連手中被砍得坑坑窪窪的門栓也忘了放下,緊緊握著,橫擋在胸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