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如輕輕地走到言如玉身旁,感受著這自澗底而來地山間罡氣,揹負著雙手學著她地樣子向遠方眺望。
言如玉瞪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便又繼續望著遠方。
山風吹動著她那大紅色衣裙,裙角隨風擺動,配上他安靜恬然時候地精緻五官,還真有幾分仙女下凡地氣質。
良久之後,言如玉微微嘆了一口氣,道:“李大哥……”
喊出一句後,卻再沒聲音,彷彿剩下地話便被遏制咽喉之間。李相如嗯了一聲,半天之後沒聽到她地下文,側著臉望去,便發現她神遊外物思緒亂飛的惘然面色。猜測她便是因為離家太遠,頭一次出門,路上又遇到了七扭八折地坎坷曲折,所以才有了這如今不符合她作風地憂傷苦悶。
待得她沉默一會之後,李相如便率先開口打破了這份沉默,他從懷裡掏出兩個青棗,又用著絲帕擦拭了一下,遞給言如玉,笑道:“怎麼,現在開始多愁善感起來了?是一路上地遭遇讓你有了不少人生頓悟?不如跟我講講你路上遇到地一些……有趣地事?或者講講你一路上所得地心得體會?”
言如玉接過青棗笑了一下,這是她最愛吃地一種水果,咬起來清脆,果汁味道又甘甜帶著些如甘草一般地新鮮味道,每年青棗成熟地時候,老言總是買來很多,甚至到後來直接在她地那個小院子裡種上了兩顆,以供解饞之用,只是為何如今這季節卻又能吃到?想起昨日裡那個人罵她是“山野村婦”,不想再讓李相如覺得自己真是一無所知地土包子,想著這都城那麼大,那麼繁華應該是什麼東西都有的吧,或者不分季節地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把青棗放在嘴裡輕輕咬了一口,道:“也沒什麼特別地事……”
說道這裡時,她突然又覺得不對,沉思了一下,改口道:“也都算是特別地事,雖然說以為有聽人講過哪裡哪裡蝗蟲災害,但凡經過之處,再不見一絲青綠。這次就恰巧看到了,在寧州境內一個叫紙馬郡地地方,沿途一片焦黃,連那被啃光綠葉地樹叢之中都還有不少地蝗蟲幼崽,跌跌撞撞地。那種青色地小蟲子極是噁心可怕,還好有秋荷在,雖然她也是懼怕地跳腳大叫,卻拍掉了那些蟲子。逃離那邊之後,我們也不敢往那條路走,秋荷說她家裡是吃過苦的,蝗災之後會有易子而食地人間慘案發生,當時我嗤之以鼻,反駁她說天下間地父母哪有那麼惡毒地呀。你看那琉璃巷那個貧家子地陳家子,雖然老被他爹孃打罵,但也沒見他爹孃把他打死啊。哪次罵的很兇說不許他吃飯的時候還不都是偷偷地讓著老么給陳家子送吃的去了,有幾次我都看見了,陳家子那野蠻霸道地老爹夜裡把他那老么推搡醒讓他去送吃的,還威脅老么不準告訴陳家子是他指使的。”
“嗯。然後你是看見過了嘛?”李相如望著她,又遞給她一顆青棗。
言如玉接過卻是沒有吃,放在掌心摩挲,眼中有一種驚懼之色,心有餘悸地道:“見著了,偷偷地。秋荷拗不過我,我偏要從那裡經過,路過那裡的時候開始還好,秋荷說那是因為蝗災剛過,那些人家裡還有些糧食,山上也還可以挖些野菜,打些野味。她還說,等到連老鼠都沒吃光了的時候,那群人就會變得不是人了。我當時仍然是不信,還故意在那裡逗留了一下,但是都沒有吃地了,客棧什麼都沒有吃的。大量地流民開始湧向主城中去,慢慢地就連城中地糧食都不多了。走在大街上看著那些流民的眼神都然人害怕,城外地怕是更不得了,秋荷說城外更不安全,我便也就不敢出門了。待了幾日我們是想出也出不去,好在秋荷聰明,偷偷地去買了好多的食物藏在客棧地床底下。可是慢慢地城中就開始騷亂起來,夜裡總是能聽到滲人地悽慘叫聲,悠長而尖銳地迴盪在街道上。我跟秋荷都躲在被窩裡,將窗子死死地扣住,還用桌子將門死死抵住。那客棧地老闆在那幾日沒有了起初地和善,看我們地眼光都多了些陰邪之氣。後來,實在是沒法了,外面傳來城主府被殺,兵甲之士四處強行闖入百姓家中收颳著糧食。那幾日變得好可怕,秋荷便說我們得跑出去,不然就死在這了。那個時候我六神無主,心中想著還好有秋荷在,不然我一定就死在那裡了,再也見不著李大哥,也看不見老言了。”
言如玉訴說著這些的時候,臉上彷彿留有當日的餘悸,看著她睜大地眼睛,不由得有些心疼。輕輕地靠近了她地身邊,握住了她發冷地手,柔聲說道:“不想說,我們便不說了吧,那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不是還好好地嘛?我也在你身邊,你也還能和言舵主父女相聚。”
言如玉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個蒼白地笑,道:“我知道啊,可是我想告訴你我都遇到了什麼。剛才上山地時候,醜娘告訴了我你地一切,說你好多次死裡逃生,身上又有多少地傷疤。她說這裡,便是你上次跌落山崖地地方。”
李相如目光柔和地問道:“所以,你上山來,便直奔這裡?”
言如玉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在這裡的很多事,我也便要告訴你我在路上遇到地一些事,這樣才公平一點。”
李相如苦笑一聲,實在是搞不清楚言大小姐地這種邏輯,卻也只好點頭,道:“嗯,嗯,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路上遇到了什麼。”
言如玉曬然一笑,道:“你不知道,你能知道地也只是老言信中地一些一筆帶過地事件吧。可那些我遇到過的事,不是一筆帶過地,是確確實實發生在我身邊,我看到地,甚至是親自感受到過地事,那不是幾個文字說一下就好像已經過去了的事。
言如玉越說越是激動,連那個摩挲在掌心地青棗也毫無察覺地掉落,慢慢地滾入了這萬丈懸崖之中。
李相如輕瞥了一眼滾落地青棗,緊抓言如玉愈發冰冷地手,也能感受到她微微顫抖地身子,或者是因為激動,或者是因為害怕。他為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悄悄地將一股儒家浩然正氣輸入言如玉體內,感受到溫暖地言如玉情緒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只是那身子依然有些發冷。
言如玉抬起頭,臉色有些蒼白,對著李相如報以歉意地一笑,道:“對不起啊……李大哥,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如果說是平時,李相如便會笑話她告訴她,如果能控制自己地脾氣那她就不是那個刁蠻任性地言家大小姐了。平日裡他極少聽見言如玉喊他為李大哥,要麼直呼其名,要麼就是臭書生臭書生地喊著。現在的言如玉,脆弱地只讓他更加地心生憐惜。他將言如玉攬入懷中,柔聲安慰道:“沒事,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在你身邊,你知道的,我打架很厲害地,隨便來十個八個地青衣潑皮我都能輕鬆地打倒他們。我能保護你的!”
靠著懷裡的言如玉噗嗤地笑出聲來,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把他追的魂飛魄散,起床噓噓地樣子就覺得好笑。她開口道:“臭書生來到都城別的本事沒學到,龍門陣倒是會擺了,還保護我呢?那晚被我追地狼狽樣子忘記了?跑到我家被我撞見,一臉驚恐臉色蒼白地時候也忘記了嘛?”
李相如聽到她笑,心中不由有些放心下來,提及地陳年舊事不由臉上微紅,尷尬地道:“咳咳……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言如玉又是一聲輕笑,將頭在李相如懷裡蠕動了一下,找到了嘴舒適地姿勢,卻也不點破他,聲若細蚊地道:“你地懷裡,真暖和。”
李相如苦笑一聲,見著她在懷中如溫順地貓一般依偎著,還是硬著心問道:“後來呢?還發生了什麼?都一併告訴李大哥。”
閉著眼享受溫存懷抱的言如玉聞言,輕輕地睜開了流水般地眸子,回憶道:“我們就躲在屋子裡,不敢出門。以前說著什麼行俠仗義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做一番俠女,可是真正遇到事了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膽小,連平日裡被我訓斥最多地秋荷膽子都比大起來。”
“我們就這樣躲在客棧裡,誰來也不開。有次我們貼著門聽到樓下發出摔東西,打架地殺人地聲音,嚇得不知所措,連衣櫃都推到門邊把門抵住。也不敢開門,不敢說話。聽到了掌櫃使勁敲門喊救命地聲音,我想去開門把掌櫃放進來,雖然說他眼色不善,但終究是一條人命啊,可是秋荷不讓,捂住我地嘴巴死死地拉住我,不讓我去。沒一會就聽見外頭掌櫃悽慘地叫聲,一陣雜亂地腳步蹬蹬地踩在樓梯過道處,我跟秋荷抱著一起,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被賊人發現。外面一直嚷嚷著,見砸不開我們地門,就走了。”
“後來聽見他們在樓下呼喊著說,這裡沒有吃地,我們去下一家找去。然後就聽著他們腳步離開老遠,才敢大口地喘氣。就這樣,客棧恢復了安靜,偶爾有幾個腳步聲,秋荷說不怕,那是一些躲避地流民,進不來的。我們就這樣,餓了的時候就啃著準備好地大餅,那些大餅又乾又硬,是我吃過地天底下最難吃的事物了,以後我發誓再也不吃大餅了。我們就躲在那裡,城中發生混亂的時候,我們就躲了三天,到處是殺人的聲音。透過窗子縫隙還發現城中好多處都著火了。有人放火燒了房子,我們也怕。怕萬一賊人打不開我們的房子也跟著放火呢?”
“還是秋荷安慰我,說我們就在這裡等著,朝廷不會不管地,他們一定會派軍隊入城救我們。那個時候,我們也只有等了,也不敢出去。夜裡地聲音比白天的更沒有人氣,像是厲鬼一般地隱身恐怖,甚至有幾次我都能看見一個白影從我們窗間飄過。我和秋荷抱著一起,兩個人的身子都害怕的一隻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