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被誇“天真”是“矇昧”,是還未曾開化的一種原始狀態,是人生尚未一片混沌的狀態。當成年人被“誇讚”為“天真”,要麼就是真的“天真”,要麼就是抱著一種假美好走孤獨而狹窄地人生道路。
凌雪口中評價習投的“天真”怕是後者的意思。作為一個修行者,最該有的便是耐性,可習投卻依然天真而急不可耐地馬上想去看到結果,他忘了,人生本就是一個漫長地等待。當凌雪想通這些以後,她便再也不為習投的話語而內心起任何波瀾。
凌雪轉動了手中的彎刀,眉毛輕佻。
習投瞥見凌雪地動作,又是微微地嘆了一口氣,苦口婆心地繼續勸道:“顧青衣已經死了,就算你再喜歡著他,他也還是死人。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情愛是最沒有用的東西。這點,難道你還不懂嘛?”
愛一個人最低的境界便是強求他也愛自己。既然無法你情我願兩情相悅,便安靜待立一旁守護身邊。這便是她對顧青衣地愛的方式,這種方式在別人眼中或許是一種愚蠢,至少在她卻不會那樣覺得。
微甜而多苦澀地愛,是一種心境地折磨,亦可當成一種修行之路上的磨鍊。她願意去“享受”,願意去承擔。
凌雪眼神依舊冷漠,她沉著,她需要爭取多點的時間,讓李相如去取得他想要的東西,讓黃小煒恢復逃跑的力氣。哪怕,她並不覺得能跑得了。
習投有備而來,結界的防護已經被擊碎,池封即使羅漢金身手握神器,怕也是難以敵過對手。她所剩下唯一地憑藉,便是自己手中的彎刀和數十年地修為。
凌雪眼簾低垂,站立在那廂房門口三級臺階上,溫柔地望著手中唯一生存下去的憑仗默不作聲。
習投冷哼一聲,逐漸失去了拉攏凌雪地耐心,舉起左手,冷聲道:“雪娘,你一定要堅持嘛?”
凌雪輕敲兩柄彎刀,彎刀發出如夜鶯啼叫般清脆悅耳之聲,要戰便戰,這便是凌雪的回答。
習投眯起雙眼,滿臉殺機,舉起地手一揮。那院子地六名黑衣劍客齊齊腳蹬地,揮動手中長劍直直地向凌雪刺去。
六把長劍成犄角之勢合圍凌雪,凌雪往前一步,兩把彎刀在身前揮出一陣光圈阻擋著六把長劍,“叮叮噹噹”的碰撞之聲不絕於耳。
狹窄地屋簷之下凌雪被六名劍客逼迫地有些手忙腳亂,她背抵著門,彎刀不停歇地格擋。
習投將鐵筆插入後背,笑呵呵旁觀著略顯侷促地凌雪,手指那些些劍客,道:“這六名也是來自深淵地劍修,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殺人。”
習投轉身望向院子外面,有些感慨地道:“外面死了很多人,很多,深淵劍修的劍需要生命餵養。我怕不夠餵飽又特意調集了三百多青衣幫眾過來,為的就是讓他們劍的煞氣聚濃烈,加上尊上專門為他們設計的'六合劍陣',剋制住你的‘羅幻三十一式'足夠了。反正啊,我試過他們的'六合劍陣',感受過劍陣如泰山壓頂地讓人窒息地威力……不過,你比我強,修為比我深,應該能抵擋的時間更長些吧。嘖嘖……你可知道深淵劍修殺人時候地可怕嘛?”
“小時候,唔……”習投手摸下巴,思索著形容,道:“那個時候我應該才五歲大吧,親眼看見過那場天災,鋪天蓋地如黑雲壓頂地蝗蟲齊齊滑過麥田,爹孃叔伯地那片即將成熟地麥田,就在這麼一眨眼地功夫,成了一片焦土,就這麼一眨眼地功夫,那片田地上便再沒有一點的青黃之色。你知道嘛?只要再過一月,麥子便成熟了,那些老農起早貪黑,為的只是田上那些微薄地收成,出去苛扣地賦稅,一家人也基本上是處於半飢半飽狀態。那次蝗災過後……那種慘狀,你能想象吧?”
習投絮絮叨叨地道,他甩了甩頭,似乎毫不介意話題已經偏跑,也不在意去觸動凌雪地怒火讓她露出破綻,彷彿是一個閉關了幾十年不曾開口說過話的人,在見到一個人的時候不管他願不願意聽,他就是 要拉扯著他過來說說話,重要地是,他需要將壓抑傾訴。
他自然不指望凌雪能夠回答,也不擔心凌雪能逃出這個小院子,這次的出擊,是尊上身邊最親近之人親自派人下的命令,所有地都已經按計劃有條不絮地進行。就算凌雪有能力突破這劍陣,也必是大損元氣。他只是想多說一些話,說給凌雪聽。他們雖然曾在一個陣營,交流的次數也只是寥寥幾次而已。
“你知道的,吃飯是為了活下去。那次蝗災之後,餓殍滿地,易子而食處處可見。我那可憐地妹子不過三歲,卻被村裡幾個眼冒綠光地青皮捉了去,老實巴交地父母親只是想保護他們地兒女,可是卻被他們殺了。他們沒有吃我父母,呵……怕是嫌棄他們的肉粗糙過老吧。”習投眼露悲傷之色,苦笑譏諷自嘲,繼續道:“我眼睜睜地看著父母被殺,眼睜睜地望著妹妹將被他們扔進鍋裡當食物一般地烹食,肝膽俱裂,卻又無能為力。那個時候,來了一名中年儒生,他身形高大,手執鐵筆,臉上滿是悲憫之色,他就這麼揮了揮手,那些青皮身子便如同被實物擊中般紛紛向牆面狠狠砸去,有幾個就這樣被砸暈了過去。”
“我跑過去,死死地抱著沒有聲息地妹子……”習投說著,眼中滑過兩行熱淚,“當時我沒有哭,一滴眼淚也沒有。那儒生只是在旁邊靜靜地看著,我知道他想過來勸我,寬慰我,大抵是些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之類地話吧。可是他還沒開口的時候,我望著旁邊他們用來殺人剖腹地菜刀,拎起菜刀便跑到還沒有完全斷了氣息的青皮身上死麵地砍去,一直砍,砍到我手臂痠痛,那個時候我臉上,身上全是那些骯髒地讓人做嘔地血液……可是我沒有停留,我聽到呻吟顫抖的聲音,便又提刀向醒過來的青皮走去,那個時候我渾身浴血……可是,儒生阻止了我,他只是輕輕一拍我手腕,菜刀便落在了地上。我憤怒地盯著他,想連他也殺了。他只是慈祥地望著我,如同剛死去不久的母親地眼神。在他溫柔安撫地目光中我才慢慢地安靜了下來,發現自己身上的血液之後醒悟過來,彎下腰不住地嘔吐,不停地痛哭……”
習投停止了說話,他漫步走到牆角,站在茶花樹旁,騰出院子的一片空間。此時,凌雪已經退至院中,那六名劍修凌厲地劍氣也已經劃破了她地衣裳,身上的軟甲慢慢地浮現出來,一條條細微地劍痕顯出了她的窘態。
凌雪身影已經略顯沉重,這六名劍修地劍陣異常地詭異,生生地壓制住了她體內的氣海,黑色劍氣四面八方地向她撲來,猶如餓鬼啃食般的不停吞噬她的靈氣。
凌雪心中大驚,驚得是這劍陣威力彷彿專門為她而立。
她怒目一瞪習投,習投回報赧然一笑,虛偽略做歉意道:“抱歉啊,是不是覺得體內的靈氣被劍陣的煞氣壓制住發揮不出來?就連你想要用地符文也一樣沒有效果?雖然我們交談次數少,但是對於你想修行之法還是略懂一二的,兩年的時間我不住的推演你的刀法,而且我把這些感悟心得抱與尊上之後,他在三天之內便定製了這劍陣,看來還是很有效果的。如果說讓我與你單打獨鬥,怕我是會被你殺了吧。”
習投手中出現一顆晶瑩剔透地珠子,細細摩砂把玩繼續道:“是不是還覺得你忽然借不到任何天地之力?因為這顆珠子啊,這顆珠子一旦灌注靈力便會自行結成一個封印,這種封印叫做'隱'字訣,顧名思義,就是隱匿天地靈氣,甚至是壓制任何符文字訣,你所有的攻擊只能來源於自身儲存地靈氣,一旦枯竭,便已如同普通人,甚至會因為大量地失去靈氣而虛脫無力。”
習投指了指圍攻地六名劍士,繼續說道:“瞧,他們進來之前不但聚集了足夠地煞氣,還服用過幾顆可以暫時增加靈力地丹藥。所以,靈力枯竭的人一定會是你啊……”
習投搖頭感慨惋惜道:“開始我就勸過你,可你就固執地不聽,非要與尊上為敵。就算你到達了歸雲境界,也還是要輸的。你沒見過尊上,便不知道他的可怕。可是啊,你見識過他三天就創立地劍陣威力,就足以一窺全景了啊。”
凌雪格擋住背後襲來的兩劍,彎腰躲開斬頭的一劍,就地翻了幾個滾,彎刀刺中一名劍修的腳環,那名被刺中腳地劍修一聲悶哼,半跪於地,凌雪剛提刀藉機擊殺受傷劍修之時,背後又傳來兩聲劍氣,只好無奈放棄,往左邊幾個翻滾躲了開去。劍氣隨即如附骨之疽纏身而上,凌雪匆忙站立彎刀互於胸前,刀面抵住兩把劍尖,身子卻被強勁地衝力往後不住推動,背後重重地抵住牆面,煞氣不住地入體,震動她體內五臟六腑,終於忍不住一口猩紅鮮血噴灑而出,吐向那兩名劍修。在兩名劍修被猩紅暫時遮擋視線之機,用力一推彎刀,側身狼狽往右邊翻滾,堪堪躲過凌空刺下地一把劍。
被凌雪撞擊地牆面出現一個凹進的身影,原先站立地地面也被凌空襲擊地劍修用劍氣砸出一個深坑。
凌雪心有餘悸,髮髻散落,可是她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思考,急忙從懷中掏出幾顆丹丸往嘴裡一塞,不再理會身後追來地劍氣,起身向習投衝跑而去,滿眼凌厲!
習投嘴角露出譏諷一笑,強弩之末垂死掙扎而已,他出聲提醒道:“小心她地回弧刀,目標假意是我,其實只是佯攻,她地回弧刀之下孤獨老鬼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