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嘆道:“佛家說,不要執著,要放下。可惜長老你,已迷失了自我。”
他伸手一指小和尚:“長老,今日貧道因何來此?是因為昨日貧道見他受盡欺凌,可臉上雖有憤,而心中卻無恨!”
“長老,這樣,才是佛性啊!”
這話便如當頭棒喝,老和尚全身巨震。他閉上眼,口喧佛號不止,漸漸神色*。
他畢竟學佛五十多年。這一驚醒,再睜開眼時,眼神平和,隱有慈悲。
他長身一禮:“道長之言,震耳發聵。貧僧學佛數十年,到最後竟不如一徒兒。是貧僧著相了。”
小道士受了這一禮,說:“依貧道所言,長老不如離開江州。”
老和尚默然,然後嘆道:“要看破,要放下,這說來輕巧,行來,卻談何容易啊!”
小道士搖頭:“無需看破,更無需放下,只需看淡便可。”
“長老需知,你在江州一日,便有僧人在江州一日,江州百姓一日便忘不了白龍寺的罪行。長老一旦離開,江州便再無僧人。如此,百姓心中的仇恨自然會放下。江州若無人再說‘打殺和尚’,從前受過白龍寺恩惠的人,定然會念起眾僧的好,定然敢說起眾僧的好。這樣時日一久,等江州百姓願意再接納僧人,長老自然可以回來。”
“長老,離去不是為了放下,而是為了拾起啊!”
離去不是為了放下,而是為了拾起啊!老和尚痴痴地念著這句話,忽然放聲大哭:“原來道長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啊!是貧僧執著了,是貧僧真執著了!”
大哭了一場後,老和尚握著小和尚的手,正色說道:“慧圓,你見過白龍寺的繁華,也見過白龍寺的傾塌。你得過眾生的尊崇,也受過眾生的羞辱。有這份經歷,你的佛心可得圓滿!”
“慧圓,你又天性純良,生而有佛性。所以為師相信,你的成就定會令為師望塵莫及。”
“此次離開江州,為師不會再回來。為師若回來,這裡的百姓定會想起曾經白龍寺。因此,為師就將這副重擔託付給你。”
“來,慧圓,你跪下!”
單手按住小和尚的額頭,老和尚正色說道:“慧圓,日後你佛法大成之日,便是你重返江州之時。為師盼你,在江州重建一大廟,在此弘揚佛法,引人向善,以償昔日我白龍寺的罪孽,以超度葬身在江州的上百亡靈!“
小和尚頓首,正色說道:“慧圓在此發下宏願,終我一生,必完成師父今日所託!”
老和尚大笑,連道“好,好”。
看向小道士,他問:“老衲糊塗,還不知道長大名。”
小道士回道:“貧道,天一派的道士張天一。”
老和尚合什:“原來是天一道長。道門有天一道長在,當大興矣!”
說完,躬身一行禮,老和尚便帶著小和尚,出了山神廟。
沒有猶豫,老和尚帶著小和尚,往江州城的大街上行去。
就見這兩個和尚,低眉垂目,雙手合什,頭頂醒目的光頭,身披破爛的僧衣,不急不緩,一步一步前行。
很快,“死和尚”的罵聲不絕於耳,很快,“打殺和尚”的叫聲不絕於耳。很快,有泥塊砸來,有石頭砸來,有臭雞蛋砸來。很快,老和尚的頭上有鮮血流下。
身上,是無數的汙垢。臉上,是淋漓的鮮血。可老和尚依舊低眉垂目,雙手合什,不急不緩,一步一步前行。臉上即無喜也無怒,即無悲也無痛!
好幾次,尾隨在後的小道士都想衝上前去,護住這兩個和尚。可他按捺住了這份衝動,只是看著。因為他知道,這是老和尚和小和尚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