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依的眼圈紅紅的,此時眼眸間也添了些許水潤,顯然剛剛哭過,聲音都帶著一絲與往日不同的嘶啞,像是個孤苦伶仃的小可憐。
“林御醫他們?”
顧擔眉頭微微皺起,“怎會葬在此處?祖地呢?”
人與人是不同的,便是同樣遭受了抵禦不住的厄難也是如此。
這個時代講究入土為安,能夠葬在祖地的話,自然是葬在祖地最好,後人也好有個地方去祭拜。
再說林御醫和林小依的孃親雖是不在了,可林小依還在呢,更何況還有著太醫院的一幫太醫,這種事情只要提起來,多少會搭把手,怎麼也不至於葬在此地才是。
林小依貝齒輕咬紅唇,勉強擠出一個蒼白的笑臉,說道:“爹爹在時.跟族裡人關係不怎麼好,他們都說族裡花了那麼大的力氣,好不容易出來個御醫,也不想著點家裡人,還有人來太醫院鬧了幾次,後來便漸漸不怎麼聯絡。
再後來.爹爹死了,家裡人也不同意葬在祖地。說是既然得罪了皇子,又不顧家族,怎好意思再去玷汙祖地呢?我也不想去看他們的臉色,就葬在了這裡。”
“這”
顧擔一愣,這種家事,當真難以言說。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個時代講究的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同理,不管誰當官,要是不給自己人方便,是必然會被戳脊梁骨的,甚至在官場的風評也絕不會好。
畢竟連血脈至親的關係你都不在乎,還能在乎什麼?誰還敢信你?
御醫這個官職說來不大,但人脈確實頗廣,單純想給人找混日子的地方,倒也不算多難,已經是普通人足以仰望的地位了。
可族中的人顯然怨恨林御醫不肯關照,竟連祖地都不肯讓葬,可想而知怨恨到了何種程度。
“其實也沒什麼的”
林小依吸了吸鼻子,說話間有些許白氣撲打,仍是笑著的模樣,故作輕鬆的說道:“反正爹孃也只有衣冠冢。衣冠冢的話,也算不得入土為安,葬在哪裡有什麼區別呢?我記得來祭拜就可以啦!”
顧擔默然。
當初三皇子縱馬追殺闖入皇家撿柴的農夫,結果摔下馬來,又被馬給壓在身下,傳喚了太醫令和林御醫。
林御醫診治之後,直言此傷勢癱瘓難免,被憤怒的三皇子命人給砍了,連求情的太醫令都沒有逃過一劫。
七天後,林小依的生母不忍丈夫連死都落不得安生,便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去三皇子的府邸,祈求能夠收斂林御醫的屍骸,被家僕亂棍打死。
三皇子知道訊息後,讓人將其剁碎了餵狗。
自是沒有屍骸的。
再再後來啊,性情毒辣無比,越發爆戾乖張的三皇子被侍女聯手用白綾給勒死。
哪怕此時林小依貴為皇后之尊,這份仇恨也得不到消解。
人都死了,便是拖出來鞭屍,又算得了什麼呢?不能彌平生者的半分苦痛,只是平添諸多遺憾。
顧擔還記得那個時候尚且年幼,也沒有嫁人的林小依梨花帶雨的問自己。
‘顧哥,我的孃親和爹爹都是好人,診治病人也未曾出錯過為什麼會這樣?’
一晃十五年,林小依站在了女子權利的最巔峰,可過去的事情,終究已經無法挽回。
顧擔和之前兩次一樣,還是想不到應該說些什麼來安慰林小依,那種錐心之痛,便是旁觀者都自覺痛苦難擋,什麼樣的言辭才能治癒呢?
怕是無法治癒,指不定還會越說越傷,悲從中來。
反倒是林小依,主動寬慰著顧擔,說道:“顧哥不必傷感,其實過去了這麼久,我已經忘的差不多啦!偶爾想起來這件事,我努力的想啊想,可是有一天,我忽然發現自己有些記不清楚爹爹和孃親的臉啦!”
她分明是在笑著,臉上的表情清冷的卻彷彿天上撫落下的雪。
“顧哥還記得爹爹的樣子嗎?我現在只記得他的脾氣其實不怎麼好,跟太醫院的大家也很少聚在一起,除了研究醫術,還是研究醫術,這輩子都想寫一本醫書.最後還是因為沒給人看好傷,才被殺掉的。”
林小依略帶埋怨的說著,“我把爹爹收藏的那些醫書都燒給他了,他那麼喜歡醫書,在下面時間那麼多,也總算有時間多看看,可能他喜歡還來不及呢?哪裡需要我替他難受。
倒是孃親跟著他吃了很多的苦.一直沒有什麼機會享福,爹爹連家都不怎麼顧,族裡的人不喜歡他很正常嘛,我小的時候也很不喜歡他.”
一行清淚滑落而下。
顧擔嘆了口氣,伸出手,替她擦掉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