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是好奇,詢問之後方才知道,那老人家中獨子參軍而亡,兒媳被惡霸欺辱,自盡而死。剩下的兩個孩子,單靠他一人拉扯過活。
屠戶說那老人年輕時做的一手好木工,街坊鄰居誰家人要是出嫁或是娶親,都樂意讓他做些傢俱,而老人也從不推辭,連銀錢都是少要好些的。
只是一輩子與人為善,也沒有一個好命。一個老人拉扯兩個半大孩子,日子可想而知。老人性情倔強,向來不願意承別人的情。
可前段時間小的孩子病重,老人低著頭挨家挨戶的借錢。只是那孩子命薄,身體一直沒好,能借的也都借過,老人也實在沒辦法。
至於為什麼會來偷豬皮......大概也是孩子想要吃些葷腥,又不好意思再張口借了吧?”
說到這裡,墨丘的臉色沉重了起來,甚至可以說有些悲傷,“後來有一次,我又去那屠戶店裡買肉,問那老人如何了。屠戶說,他給老人肉的第二天,老人將大孩子送給了一個親戚,抱著小孩子跳枯井了。”
“這......”
聽完墨丘的故事,顧擔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好心辦壞事?
可此前墨丘也不知其中隱情,行俠仗義抓住小偷何錯之有?
“再後來,我總會想起這件事。”
墨丘講述這個故事,並不是想聽別人評價,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如果再來一次,顧兄若是當時的我,知曉其中隱情,是否還會出手將其擒拿?”
“應該......不會了吧?”顧擔遲疑著說道。
墨丘的話中,那個老人顯然是一個好人,只是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做了一次小偷,甚至連肉都不敢拿,只是拿些豬皮。
被發現後,雖得到了屠戶的諒解和一塊肉,還是羞愧自盡。
“是啊,那個老人很可憐,做了大半輩子的好人,卻沒攤上什麼好事。到了晚年反而晚節不保,最終抱著病重孩子跳井而亡......”
墨丘微微搖頭,卻是又道:“但若再來一次,我已知曉內情,我會在他下手之前,送給他一塊肉。若趕不上,而他已拿到豬皮,我還是會將他給攔下。”
“嗯?”
顧擔驚訝的看著他。
“老人竊豬皮,即使再怎麼事出有因,那也是竊。
行俠仗義,何錯之有?我做了好事,反而導致老者自盡,所以過錯在我?哪裡有這樣的說法!
真正致使他自盡而亡的,根本不是因為竊取豬皮被逮到這件事。是兒子參軍戰死,是兒媳不堪受惡霸欺辱自盡,是小兒病重無錢醫治又想吃肉......這些東西全部加在一起,才會成為索去他生命的力量。”
墨丘的神色變得肅穆,“我曾一遍又一遍的去回想這件事,最終篤定,再來一百次,一千次,我還是要將他抓住。
人力有盡,想要行俠仗義,難不成每次出手之前還要先考慮對方的苦衷,調查事前的原因,探尋背後的根由?若是如此,那什麼事情都不用做了!
律法與道德就應當是準繩,逾越了準繩便是過錯。準繩可以鬆弛,卻絕不可形同虛設。今日你不得已,所以稍微逾越;明日他沒辦法,只好行此下策......世道也就此崩壞了!”
墨丘站起身,聲音也激昂起來,“人生於世,必須要有規矩。顧兄先前所言,武者心中刀當有鞘,甚合我意。然帶鞘之刀,亦需時常打磨,不可偏離本心。
做了好事,縱使此後發展並不合意,又怎麼能當成是自己的過錯呢?實屬自擾!”
顧擔更加驚訝了。
驚訝的是墨丘看待事情的深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人是感性的動物,很難以完全的理智拋離自身的想法而去評判一切,也難免會因為一時的情緒影響自身。
可墨丘透過一次次的回想,把握到了最為關鍵的脈絡,若是再繼續深思,就會變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