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院落裡,一棵光禿禿孤零零的大櫻樹靜靜佇立著,這個季節已經沒有了漫天飛舞的櫻,只剩下瑟瑟的秋風,以及可能埋藏在櫻樹下的屍體。
池塘旁,一方小矮桌邊,兩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盤腿而坐,對飲熱茶。
石原慎太郎跪坐在側,他的膝蓋很疼,但面對這兩位老者時,他也只能充當端茶倒水的弟子角色。
池塘側面竹製的“驚鹿”發出“篤篤篤”的清響,不斷有細密的水柱從裡流出。
“驚鹿”最早是日本農村用來驚擾闖入庭院的鳥雀、野鹿、野豬所用的農具,其功效和田園上的稻草人一樣。
後來十分推崇“清寂幽雅”美學觀的日本文學家們慢慢迷上了這個看似樸拙卻蘊含禪意的農具,它便逐漸成了日式農村院落,或者富人別墅庭院裡一個不可或缺的“裝逼利器”。
到了90年代,你總能在一些保持日式風格的地方看見這樣的場景:
寧靜的日式庭院,春日櫻落,夏日蟬噪,秋日風蕭,冬日雪飄,萬籟俱寂中,蓄滿水的竹筒撞擊石頭,間或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其中一名老者就是市古貞次,他拿著小茶碗不斷飲入熱茶,靜等對面年紀比自己稍小的老頭看完那本《文藝》。
“真是幾首絕妙的俳句啊。”老頭名叫高橋睦郎,是當代僅存的幾名從戰前時代活到現在的俳句詩人。
他已經快四十年沒有再寫俳句了,而他的封筆,也被譽為“俳句最後璀璨的落幕”,整個俳句時代隨著他的筆被一起埋在了櫻樹下。
“你也這麼認為嗎?”市古貞次很不想承認北川秀的俳句創作能力,但聽到對方的這句稱讚後,此時也只能喟然長嘆了。
“五首俳句,四種風格,真正的絕頂天才,至少在俳句這一塊上,他當得起這個稱謂。”高橋睦郎如實點頭。
老友千里迢迢從東京趕到京都來見他,拿來的這本《文藝》還沒在京都開售,但已經讓他預感到了新俳句時代的到來。
這幾首裡,他最喜歡那首富有禪意的《古池》,最敬佩的則是《我與妻子》,口語化的書寫,不再拘泥於一定要描寫某個景物,傳遞所謂的詩詞美感。
寥寥幾行,讓他這個老年人感同身受。
“和你相比呢?”市古貞次心裡有答案,還是忍不住問道。
一旁斟茶的石原慎太郎抬起頭。
高橋睦郎搖頭:“自愧弗如。”
該死!
這個北川秀是真的該死!
石原慎太郎恭敬跪坐好,將新茶奉給了高橋睦郎:“高橋老師,請您念在和三島老師的交情上,務必助我們一臂之力!”
他口中的三島老師是一位已故的“天下一品”,和石原家以及芥川獎相交甚好。
高橋睦郎的文學作品夠不到“天下一品”,但他的詩作可以。
而在文學界圈子裡,都知道一件不算秘密的秘密——
高橋睦郎和三島老師是同性好友。
這個日本文壇沒有了那些震驚世人的佳作,但這些文人們倒是還保留了原歷史中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
日本老一輩,尤其是戰前時代開始的那一批文人,非常熱衷兩件事。
一是自殺,一是同性交友,嗯,就是伱們想的那種“交友”。
這個國家的人和事都是這樣,往往兩極分化嚴重,像得了精神分裂似的。
譬如日本女人,一方面拼命向社會呼籲女性需要權利和地位,一方面又願意接受新婚之夜的“凌辱之門”。
所謂“凌辱之門”,就是新娘會在新婚當夜,要求新郎必須以各種形式“凌辱”自己,以顯示自己的男性權威。
她們認為這是一種愛意的體現
總之因為高橋睦郎和三島老師的這層關係,所以他沒法拒絕三島關門弟子石原慎太郎的請求。
況且這兒還坐了個市古貞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