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則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狀態,笑嘻嘻地便說道:“這半個月,我與我的兩位門客幕僚都是在鎮妖關第三層之中。連同這位馬大哥所說的虛無幻境,我們也都是親身經歷了的。”
唐崖頓時整個人渾身一震,聲音都有點不受控制地發飄:“此話當真?”
宋域點頭,看向一旁委頓又委屈,整個人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一大半的馬廣照,問道:“你所見的幻境,是不是沒有任何可以碰觸的實物,得需憑自己想象,才能立足的一大片空間?”
馬廣照愣愣點頭。聽他們的交談,他已知道宋域的身份尊貴,但經歷生死,他對為什麼會有個少城主出現在平安司的衛所營帳,他則是一無所知。
宋域又問:“幻境中的景象是不是一直變化?你所見,都是你經歷之過去?”
馬廣照又是點頭:“不錯,正是。”
“那你是怎麼出來的?”
宋域的問題讓馬廣照一個粗獷漢子突然紅了眼睛,一口氣差點又沒上來。宋域連卜醫都不用就知道對方只是力竭虛弱,直截了當地給對方紅藍藥各來一瓶給灌了下去。馬廣照只覺得自己好像服用了什麼瓊漿玉露,很快就緩了過來。
“我也不知道。”身體雖然暫時無恙,可心靈上的創傷卻不是那麼容易被藥石平撫的,“我什麼也不知道,就在我以為自己都要撐不下去的時候,突然被送了出來。出來後,我就見到了那名平安司的弟兄,可當我說了我的情況,他卻怎麼也不信……”
唐崖的眉頭皺得很深,親自為馬廣照遞上了一杯茶水:“不著急,從頭開始說。你說你進入那裡三個月,就從三個月前的事說起。”
馬廣照將茶杯裡的水一飲而盡,又握著那溫潤的白瓷茶碗許久,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了清楚。
原來,鎮妖關二層的暗影其實已經存在了許久。當時還是衛所統領的武五將此事上報多次,但由於宋丞威傷重,林聽也忙於安撫朝中(宋域覺得多半是林聽想趁此機會奪權),是以對這首都之外的鎮妖關,平安司不怎麼上心,也沒有抽出多餘的力量來支援。只讓武五自行決斷。
武五和唐崖是摯友,兩人也是性情相仿。得到上諭後,武五便點了一批身手出眾的將士,親率隊伍屢次進出鎮妖關。
和唐崖一樣,他們起先也是針對暗影的出現範圍、出現時間、擴張情況等等做下記錄,並發現暗影是阻攔在進入三層的隘口之前,且有逐漸生長、吞噬的態勢。武五害怕此事後來會不可收拾,又向首都平安司打了報告,卻久久沒有得到回信。
於是武五便又下一道命令,帶著馬廣照等,連帶自己共計六人,進入了那片暗影。
“那裡頭的情況就如少城主所說。”馬廣照說到虛無幻境中的景象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明明是個瘦下來也能稱得上“粗實”的漢子,卻給人一種形銷骨立的感覺,“不論我們是何功法,有何特異,在那裡卻根本什麼都施展不開。只能……等死。
武統領的修為比我們其他人都要高,其實本應是已進入辟穀,不會和我等一樣飽受飢渴之煎熬的。但是……但是……”
說著說著,馬廣照又開始支支吾吾了起來。
宋域就當聽戲,也不催促。唐崖倒是有心想要催促,卻看著馬廣照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狠不下心,最後竟是又給他添了一碗茶水。
馬廣照這次倒是不喝了,就那麼捧著茶碗,看著淺淡茶湯裡因為他的抖動而泛起的漣漪,看著裡頭寥寥幾片墨綠茶葉浮浮沉沉,終於鼓起勇氣,一開口竟是哭腔:“起先大家還算同心協力,一心只求脫困之法。可大傢什麼招都用過了,便也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離開那個鬼地方了。”
“後來吃的,就不夠了。”
這幾句話讓馬廣照的臉上都平白多出了一股子寒氣。他並沒有馬上接著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
有限的資源,無盡的等待,好在他們只有六人,否則動亂和毀滅只會來得更徹底。
馬廣照神色黯然。在那樣的一段時光中,他雖然算是一個規矩的人,卻也做過一些不規矩的事,為了活著,他曾經一度考慮拋棄自己的底線,將武器對準自己的戰友。
這是何等的可恥。可他也是無可奈何。
直到別人大打出手,為了改變現狀,武五果斷出手雷霆鎮壓,卻受了傷。那起先只是小傷,但由於在那虛無幻境之中,缺醫少藥,便是修行能得到的補充都很少。
武五的傷勢很快就開始惡化。
馬廣照斷斷續續,隱去了很多。但關於六個人在那樣的世界裡如何為了存活下來而努力,眾人內心都已經有了可怕的想象,便也沒有追問。馬廣照到最後也是泣不成聲,頭顱再難抬起。
營帳裡一時充滿了沉默。
許久後,唐崖才輕輕拍了拍馬廣照,吩咐旁人帶他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