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灰白的。
宋域已經安靜下來了。在此之前他掙扎了多久?在這個世界裡,宋域的時間觀已經被徹底破壞了。
他只知道,與上一次被那尊異鬼修煉而成的邪神吸走的情況不同。如果硬要宋域自己來形容,他現在是在穿越一個又一個的時空碎片。或許得感謝一下戚容那個小王八蛋,當初為了找他,宋域幾乎跑遍了永熙州整張地圖,因此他也認得出來這些碎片大多是與永熙州有關。
只是這些褪色的故事裡,宋域沒有任何干預它們的能耐。於是他只能旁觀。
他看見永熙州因地方貧瘠,多獸潮鬼災,因此稅收極低竟也吸引了人留居此地。他看見好不容易風調雨順百姓建立家園,卻被異鬼掠奪一夜之間幾乎成了荒城。他看見遊戲內的各大門派派出修士鎮守此地,一來借緣岙山錘鍊門下弟子,二來吸引有資質的凡人……
他甚至看見荒年的流民在篝火旁瞪著吃人的眼,商量著將給他們庇護之所的和尚關起來拷問餘糧在哪兒。
他還看見一個孩子在河邊洗澡,明明是白天,暗處卻有異鬼環伺。但一名路過的白鬍子老頭幫他驅散了那些異鬼,又交給他一本書。
“我不識字。”
“那就學,學無止境。想要活命,就要學下去。”
宋域試圖去看看那書上寫了什麼,試圖看看這孩子究竟是什麼人,可轉瞬間又被捲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去了。
他看見一名白衣翩翩的中年男子路過緣岙山下的這座破廟,為早已無人打理的菩薩像上了三炷香,發現了蒲團下的一本手記。
宋域還是上前去看。他看不見手記,卻看見了中年男子的面容,與那蟲母異鬼臉上的手放開後頗有相同。他的神情平和之中帶著神性,與他曾見過的和尚極其相似。可不等他再看清楚一些,就又被捲走了。
在各種各樣的瑣事當中,宋域不知經歷了多少時光,才又見到了這個男子。
這一年的永熙州也遭了災,平民百姓哭喊著跪在那中年男子的身邊,匍匐著,去抓他的腿,滿臉哀求。
那中年男子身穿平安司的官袍,回首望去,寥寥數名平安司的同僚均身負重傷。於是他遲疑著,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一個孩童哭喊著衝破別人的阻攔,卻還是沒能來到中年男子的身邊。
他看見戚白笙指揮建城,看見戚容呱呱墜地,看見周啟年被他那位溫柔端莊的娘子舉著掃帚追了一條街……
“雖然先前也看出來,這些碎片的時間是錯亂的,不過大體上還是有一個由遠及近的過程。”宋域喃喃說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完了這些就放我出去。”
他看見先前出現過的那個中年男子奄奄一息,倒在緣岙山腳。這裡尚且能看得到那座廟宇。無數的異鬼撕扯他的靈魂,鑽進他的皮囊,幾進幾齣讓他原本英俊的容貌變得極其扭曲,也變了模樣。可他似乎還是留下了一條命,頂著著一身的異鬼回到了永熙州。
只要進了城,他身上的異鬼就能借助陣法被驅散。可他進不去,不要說那些守護的修士了,就連旁觀的宋域看來都覺得他眼下與異鬼無異,如果不是因為宋域硬生生被按在這裡看完了全程,他也會認為此人被侵佔了。就連中年人身上的傷口都應該被叫做人皮的裂縫,而那些縫隙裡則全是湧動的異鬼。
“一般的異鬼是一隻異鬼佔據一個皮囊。而他是一個身軀被許多異鬼佔據……?”宋域愣住了,他突然明白了這個異鬼與他所說的“我和你是一樣”的意思究竟是什麼。
“軀殼?我和你一樣,是最容易被異鬼侵佔的軀殼?”宋域又想起了一些事:“解南石說過我經脈與人完全不同,難道也是這個原因?不對啊,那憑什麼你能修行?我卻等級技能全清?”
作為一個玩家,宋域多少還是有一點因火力不足滋生出的恐懼的。而歪個重點,多少還是能緩解一下他內心的不安。
他的聲音被無邊的世界吞沒,沒有一絲回聲。那碎片裡的場景幾換,也不再有人給與他任何回應。
宋域腦子轉得飛快:“你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永熙州聖人!你既然給我看這些,就說明你還有一些靈智,尚未完全被異鬼吞噬!你想要做什麼?我一定可以幫你做到!”
沒有任何回應,宋域只是被不斷送入不同的人的人生中的一截片段。
宋域有些著急了。他似乎在這裡耗了很久,可是他不餓,不累,打自己也不痛。對時間的感覺也徹底混亂了……宋域不知道自己還要被困在這裡多久,但這裡沒有任何可以讓他觸發離開的機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這還算不算是活著。
他不再去看這些故事,每被穩定地送入一個時空,他就瘋了一樣地跑,往遠處跑,往天邊跑。可往往他跑了一陣,就被送去了下一個地方,毫無例外。
好在他也不累,只是內心越來越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