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後,元三一隻獨眼緊盯賀湛,卻並沒在對方臉上發現任何震驚之色,因而自己反倒震驚起來,更是當聽聞賀湛接下來的那句話,險些沒有拍案而起。
“果真是聖上。”
“十四郎怎麼知道?”元三立即追問。
賀湛搖頭:“我本還疑惑,及恩侯府為京都新貴,三郎怎麼會如此在意叩音,竟真是別有隱情,不瞞三郎,在下與仙逝裴後自幼相識,一見叩音,便覺如見裴後,三郎又明言是欲將人送入宮中,那麼當然是……聖人對裴後念念不忘。”
賀郎機敏!元三心中大讚,如此睿智者,當然要好好交往,將來若得賀十四郎提點相助,元家還怕不會長保富貴?他心頭一熱,更添十分殷切:“十四郎可有妙計轉寰彌補,既能達成目的將人送入宮去,又不至被人非議。”
賀湛等的便是元三實話實說主動央求,自覺趁願,假作沉吟後,毫不猶豫出謀劃策:“既是聖上之意,原本無甚難處,然而卻不能洩露風聲,這事難處就在於,眼下已有居心之輩興風作浪……依某猜測,三郎原來打算可是讓叩音‘得病不治’?”
“賀郎可是神人不成?竟能未卜先知!”元三大覺佩服。
賀湛心下冷笑,這還需要未卜先知?天子貴為九五,召一女子入宮本來小事一樁,不過叩音身份到底卑賤,如果被人得知天子將一樂妓納入後宮豈不荒謬?這就好比眼下諸多官員,以宿娼嫖妓為風尚,更有士子因為贏得名妓傾慕才華而自得,不算醜聞,反為韻事。但只不過,若真有人與妓子情深不移,將人娶回為妻,可得被天下人笑話嘲諷,對名聲大為有傷。
周人重名,無論士庶,更何況天子?
所以當然要瞞天過海,先讓叩音“香消玉殞”,再改名換籍納入後宮,等閒外官不能面見嬪妃,內外命婦也不可能出入妓坊,即便是瞧見叩音也不可能知道她原為平康坊樂妓,這才是最妥當的辦法。
賀湛只問元三:“三郎可是並未對叩音實話直說?”
“當然沒有,這點謹慎我還懂得。”元三連忙說道:“本是想勸得她‘患疾不治’,待神鬼不察進了侯府,才以實情告之。”
賀湛頷首:“如此,我便有法子勸服叩音依計而行,但只不過,三郎有意叩音一事已經鬧得風風雨雨,若這時叩音患疾,怕是居心之輩會生疑,若要萬全周妥,還得廢幾番遮掩。”跟著就說出一番話來,直聽得元三心悅誠服,連稱妥當。
這邊廂賀湛達成所願,那邊廂叩音卻啼哭不止,一則憂愁著賀郎還是免不得受她連累,再則瞧見元三那番作態,竟是不達目的勢不甘休,她只怕萬萬沒有生路了。
直到叩玉聞訊而來,直言是她存心將賀、元二人爭風吃醋之事張揚開去,叩音才驚怔失語收起眼淚。
“我實不忍見你墜入絕境,才孤注一擲,世人議論起來,縱然賀十四郎有心遠避是非,卻也可能不甘落得怕事之名被元三郎逼壓,只要二人爭執,越發沸沸揚揚,及恩侯府總會顧忌宗室幾分,不敢太過逞強,最好則是,就此罷休。”
叩音這才生出幾分期望來,過了一陣,聽聞賀湛竟然請人備好酒菜,要與元三郎飲樂,竟是沒再爭執,叩音自然欣喜,而這日,元三郎直飲到宵禁時分,才被侍者扶了出來,踉蹌至階下,又回身衝送出的賀湛告辭:“就這般說定,你我今後可得多多交道,明日我便正式下帖相邀,請十四郎過府一聚,就算我還席。”
說到此處,又再特意粗聲壯氣喊道:“天下美色何其多,我又怎會為了區區妓子與十四郎嫌隙,那些挑唆生非之流,也太小看我元某!十四郎既對音娘有意,我也樂於成人之美。”又讓人請來假母,元三大大打了個酒噎:“可聽好了,我明日就送上五十金,今後,音娘不待旁客,只能陪侍十四郎。”
戲演到此還不罷休,元三傾前兩步,晃眉擠眼說道:“不過十四郎今日提到那位蘇州倚紅樓西嫵女,果真是色藝雙絕?我可信以為真,這就遣人往蘇州贖買,只望十四郎不是言過其實,否則我可不饒。”
目睹這番情境,叩音可算是喜極而泣,待元三郎被扶上馬車離開,她趕忙隨同賀湛回到客居,二話不說就跪拜在地,感謝救命之恩。
“音娘先別謝我,早先元三郎那番言辭不過掩人耳目而已,我並未勸服元三郎罷手。”
賀湛這一句話,自然讓叩音面無人色,跪坐失語。